朱贵妃以手支颐,坐在躺椅上问他:“哟,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怎么有空过来看我啦?”
徐晏面色不变,淡声问道:“母亲的赏花宴是摆在何处来着?”
“哦,原来不是来看我的。”朱贵妃收起了先前的笑,眼皮子掀了掀,撇嘴道,“昨日不是告诉过你了,怎么又来问我?”
对于她阴阳怪气的嘲讽,徐晏恍若未觉,只笑了笑,又问道:“昨日事多,那宫侍提了一嘴,转眼我就给忘了。烦请母亲再告诉我一声,那赏花宴在何处?”
从清思殿里出来的时候,徐晏在宫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革靴踩在尚且绵软的雪地上。
红墙绿瓦,寂寥无声。他蓦地想起了幼时的冬日里,她总是想要堆一个雪人出来,还试图拉着他去跟别人一块打雪仗。
这样幼稚而又无趣的活动,他根本看不上眼,故而每次都义正言辞的拒绝她。并且告诉她自己要看书做功课习骑射,让她独自去玩,别再来打扰他了。
直到有一次他说完后,顾令颜睁着双杏眸眼巴巴的看着他,眼中聚集了一团水雾,小手惴惴不安的揪着衣摆,让人不忍心再说什么重话。
那日鬼使神差的,他竟是应下了她的邀约,随着她一块去了打雪仗的地方。
在宫里太液池边的一处空地上。
说是陪她一块去打雪仗,他也并不会参与其中,仅仅是在一旁站在,皱着眉头看她疯玩。偶然间衣衫上被溅到了雪点子,他便会一脸嫌恶的拂去。
其他的孩童见太子这般态度,便急忙请罪,后面再玩的时候也都避开了些,不敢往太子的方向扔东西。反倒是顾令颜跑过去,一张如玉的面颊红扑扑的:“三哥哥,你怎么不玩呀?”
他依稀记得自己没甚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看自己被雪沾湿了一点的衣摆,冷笑道:“这能有什么趣味?小孩子才喜欢玩这些东西。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好玩极了的东西,以后还是莫要为了这点小事来找我了。”
那时顾令颜扯着他手腕的动作顿住,眼里的光慢慢黯淡下来,后来果真没再找过他玩打雪仗。
偶尔他路过时,看着她飞速的跑过躲避雪球,会试着停一停脚步。他想着,只要她来喊他一声,他便勉强同意跟她玩上片刻。
无他,那纯粹是因为顾令颜的神情太烦人了,烦到他无心骑射和课业。
他沿着宫道缓缓往前走着,转眼便能远远瞧见了太液池。但太液池很大,岸边的梅林在另一头,并不在靠近清思殿的方向。
除去上次在蓬莱岛的事外,他从未在众人面前给她撑腰过,甚至于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所以以前才会有那么多人不将她放在眼里,轻视她、侮辱她。
前几日他抽出空将曾经侮辱和诋毁过她的人全都清查了一遍,一一将人给处置了。但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个伤她最深的人,是他自己罢了。若不是他长久以来的漠视,以她的出身和才学,也没人敢对她那样。
他会用余生来竭力补偿她,但那些欺辱过她的人,他更是不会轻易放过。
那是他放在了心口上的人,连他自己都不敢再随意辜负,更遑论是别人,想都别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北风从池面上拂过来,周遭的枝叶一片晃动,从老松上砸了一大块雪下来。啪嗒一声,从地上溅起碎雪而后又落下。
不远处的池边枇杷树开了满枝的花,牙白色的枇杷花落在树梢,鹅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一树的丽色。
然而万千繁花,也抵挡不住树下立着的一道窈窕如杨柳的身姿,手里捧着个小暖炉,远眺着池对岸的景色。
她的侧脸带着些微的红晕,当是穿得多了,手里的暖炉又热乎,以至于整个人都被熏得暖融融的。脸颊上的那一抹酡色,比胭脂更漂亮。
徐晏的眸子里带了三分笑意,他俯身拾了一块刚刚从松树上掉下来的雪,将其紧紧握着,手心被懂得一片通红和僵硬。他阔步往池边而去,衣袍在猎猎北风下翻飞,革靴溅起的雪纷纷扬扬,脚步轻快而又张扬。
察觉到身边有人过来了,顾令颜偏头看了一眼,而后一言不发的别开了头,继续看着面前的池子,想着回去能将这景色给画下来。
徐晏走到她身边后,蓦地松开手,轻轻往旁边一掷,那一块雪“啪”的一声,从他手中落在了她绛色的披风上。
“徐晏!”顾令颜将那一坨雪从披风上抖掉,这件披风可是上个月刚做的,她都还没穿几次。想到这,她更是不满的瞪起了面前那人,“你做什么呢?还拿雪扔我?”
徐晏轻应了一声,一张俊美沉稳的脸上神色自若,他身形高大,仅仅是站在她面前便给人一种压迫感。这段时日他又是大权在握,身上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然而他此时却收敛了身上的所有的稳重和矜贵气息。只凝望着她如画的眉眼,认真道:“打雪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