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外面不认识或不熟悉的人提起顾三娘子,都该要称赞上一句温柔大气、举止有度。其行止之间的仪态和气度,不愧是高门阀阅的吴郡顾氏家养出来的女儿。
即便是家中幼女,却没有一点娇贵之气,从不与轻易与人起争执,性子好到了极致。
好到都快不是顾家人。
但只有顾令颜自己知道,她并不是这样的。性子温柔只是因为懒得争抢,从小但凡她想要的东西,爷娘、阿兄、阿姊他们早就迫不及待的捧到她面前。
想要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没有半点意外和波折。因为她幼时身子不是太好,便连弟弟妹妹都自觉地让着她、甚至于照顾她。
她没有争抢和动怒的必要。
和家中其他姊妹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很热衷于交际,也很少出门赴宴,虽说少了与人接触交往的机会,但也少了许多和人发生冲突的机会。久而久之,她脾性温柔的说法更是在众人心中形成定式。
顾若兰等人爱热闹、好宴饮、喜结伴,但也爱做领头的人。想在一众出身相仿的贵女里面拔尖,让人信服、又或是跟随于她,光是自个有才学是不够的,还必须得有威慑力。
故而外界对顾家其余几个小娘子的印象,无一例外的都是不好惹,要么是脾性暴躁,要么是心思深沉。
只除了顾令颜是个大方又温柔可亲的。
顾令颜心里却清楚得很,她骨子里和家里其他姊妹没什么区别,温柔倒还有几分真,毕竟她大多时候没必要生气,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也改不了了。
但她一点儿也不大方,一点儿也不大度,她甚至还是有些小气的。
在外人看来,不管顾容华找她要什么东西,她无有不应,即便没有当场应承下来,只要稍微磨一磨,最终总能让她点头。
瞧起来慷慨极了。
事实上,顾容华对她很是了解,清楚的知道要什么东西她会答应、哪些又是绝对不会同意的。故而顾容华每次开口,十有八/九她都会给。
垂眸沉思了好一会,周遭只剩下风的声音,顾令颜又说了一遍:“徐晏,我一点儿也不大度、更不宽宏大量。我很小气的,甚至可能还有点斤斤计较,你都知道的。”
沉吟片刻后,徐晏抚了一下她的鬓发,温声说:“怎么会,我的颜颜很好,不用这样说。”
“我最讨厌别人吹捧我,将我说得无比的好,仿佛我不像说的这样好就是罪大恶极一般。”她轻蹙眉宇,难掩不悦的说了一句。
徐晏笑了一下,望着她轻声说:“是我错了,以后不这样说了好不好?倘若你想要计较……那便跟我计较一辈子吧。”
“只是你别丢下我了,我宁愿往后的余生让你一点点跟我计较,你可以慢慢将从前的事在我身上找补回来,我们有许多年的时间去算清楚的。”
他顿了片刻,放缓了声音:“你别不要我。”
顾令颜的那句话,他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她不愿意将从前的那些事一笔勾销,想要将自己在他身上受过的委屈全都一一还给他。
这本也是他该受的。
顾令颜呆滞了片刻,眼中倏尔聚集了泪意,随后这阵泪意越聚越多,一下子汇聚得仿佛夏日汛流一般汹涌。最后忍不住哽咽出声。
察觉到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徐晏先是一愣,随后单膝半蹲下去与她平视,拧着眉头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温声说:“不要哭了,若是我不够好,你可以骂我,但是不要憋在心里自个难受。”
顾令颜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淌着,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下去,最后落在了衣襟和裙裾上。徐晏最开始还用手去帮她擦,但到了后面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干净。
无法,只能停住了手,轻声哄着。
他常年习武,手握惯了弓箭刀枪,粗粝的指腹擦过脸颊和眼角脆弱的肌肤,带着些微的刺痛感,令她的眼圈更显红肿。
但她这次没有偏头躲开,也没怎么动,只是微垂着首在低声啜泣。
因哭的太急了些,她感觉呼吸都有几分困难,抽噎声也忍不住急促了些,轻轻大口的喘着气。徐晏怕她呛着了,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温和如东风。
“徐晏。”好半晌过去,她才略微停了下来,抬起一双含露的眸子看他,哽咽道:“不光是这样的。还有许多许多的事,我很小气,很小气很小气。”
她连着说了许多遍,生怕他听不明白,接连强调着,最后的尾音还打着颤。
徐晏当然清楚她很小气了,从前幼时,哪怕他笑着多跟别人说上几句话,她都会闷闷不乐许久。
自己一个人的闷闷不乐,从来没告诉过他,但幼年的她却根本掩盖不了自己的情绪。
他全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颜颜,我知道的,我也很小气。”徐晏见她哭够了,便替她擦了擦泪痕,软声说,“多巧啊,咱们一样都这么小气。以后我们之间也不会有其他人,没人来打扰我们,多好。”
他明了她所在意的地方,直接便将话给说到了点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润,还有几分轻柔。
顾令颜仰头看他,眼里盛着一片晶莹,有着些微的发怔,还有那么点迷茫。
那日容容对她说,喜欢上一个人容易,让一个人喜欢自己可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