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省委层层传递下来的消息之后,齐小叔就做出了这个决定,一听说夏菊花回到了平安庄,他马上就赶过来了。
正好赶上夏菊花家招待送她回来的司机,齐小叔一点不客气的坐下来问:“有我的饭吧?”
堂堂县长光临,没有也得说有。好在孙招弟做饭的时候,考虑到司机是从省城来的,要给刘志全带面子,免得人家回省城后,因为刘志全老家是农村的看不起他,特意把自己家的鸡杀了一只,还让刘志双跑到县城买回来了猪肉,加上自留地里的青菜,饭菜十分丰盛,不担心再加齐小叔和司机两双筷子。
别人只在心里感叹,齐小叔却直白的说:“你家生活可够好的。”
夏菊花自是不承认:“这是家里有一个坐月子的,才吃的比平常好些。”
如此倒能说得过去,只是听的人并不相信。省供销系统的司机想起自己媳妇头一回坐月子,想买一只鸡炖汤下奶都找不到门路,人家刘志全家在农村却有鸡有肉,主食也是纯白面馒头,咋也不相信这是单纯的打肿脸充胖子。
齐小叔就更不相信了:“我又不天天上你家吃饭,你用不着这么遮掩。对了,你们平安庄不是要发展养殖业吗,每家三十只鸡都养齐了?我可跟你说,这些鸡年底都得送到收购站,你要是敢往出送一只鸡……”
供销系统的司机一听平安庄竟然每家都要养三十只鸡,眼睛都瞪圆了,直勾勾的看着夏菊花,生怕她答应下来——刘志全老家养这么些鸡,年底的时候他单独跑一趟买些回省城都值。
夏菊花也不同意齐小叔的说法:“齐县长,你也太瞧得起平安庄了吧。说是一家养三十只,能养活几只还不一定呢。再说一只鸡一窝能孵几只小鸡,你心里还没数?平安庄现在怕是还没养齐呢。”
齐小叔嗤笑了一声,顾自挟起一筷子红烧肉放在自己碗里才说:“你们那个五爷,自己一个人就孵出了二百七十多只小鸡,还个个都活了,你真当我不知道?现在他不是又在家里孵第二批了?”
五爷开始孵第二批小鸡,夏菊花还真不知道,不由看向孙招弟,见她无奈的向自己点头,便知齐小叔所言不虚,不由好气又好笑:“我们大队的人嘴够快的,齐县长的耳朵也够长的。”
“你别冤枉平安庄的社员。”齐小叔竟然主动替平安庄人辩解说:“都是卫东那小子回去跟我说的。”
原来是齐卫东那小子,夏菊花觉得这倒有情可愿——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却很怕齐小叔,如果齐小叔开口问他平安庄的情况,齐卫东没胆子撒谎。
好在齐小叔与自己的利益是一致的,夏菊花不担心他把平安庄养鸡的事儿当成自己的把柄,不过该替平安庄争取的还是要争取:
“齐县长,就算五爷再孵出下一批小鸡来,养到年底连一斤半都到不了。再说我们养鸡是为了留着下蛋,把下蛋鸡都卖了,社员这一年不是白辛苦了嘛。”
齐小叔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比夏菊花还象主人的招呼供销系统司机吃菜,自己也吃的有滋有味,就是不吐口平安庄的鸡可以不上交收购站。
对于他的作派,夏菊花也没当回事——司机在呢,许多话不适合当面说,大家一起吃饱肚子多好。
直到刘志全带着司机回东厢房休息,齐小叔才算好好跟夏菊花说话:“这回你在省城替平德县做的努力,县委都已经听说了。书记跟你不熟,不好过来看望你,特意让我来向你表示感谢。”
一来就想把平安庄养的鸡,全都收到收购站去算是感谢吗?夏菊花狐疑的看着齐小叔,连句谦虚或是说是自己应该做的都欠奉。
齐小叔也不以为忤,笑笑说:“你能时刻想着全县人民的利益,县里都记着呢。可是你也知道平安庄大队现在比别的大队强的太多,县里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表彰你。”
对此夏菊花当然能理解。说白了现在平安庄有些树大招风,也就仗着她在省城做出的贡献实在难以抹杀,上头都奖励她,别人不敢对她个人起啥心思。供应部队的事情又来得太及时,谁也不会不开眼的拿供应部队的任务说事儿,不然早该有人看平安庄不顺眼,举报或是给平安庄小鞋穿了。
当然,有齐小叔在县城替平安庄顶着,也是重要的一环。否则平安庄一个大队,想通电就通电、想接电话就接电话,做梦呢。
别说啥上级有要求,还有一句话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呢,人家磨磨洋工,拖一拖进度能不能做到?平安庄的人又不懂电,当面拖工期他们都看不出来。
所以夏菊花也很郑重的向齐小叔表示了自己的感谢,却被齐小叔无情的嘲笑了:“甭说虚的,你们今年养的鸡,真的只能送到收购站。放心,收购站已经答应了,到时候不会压你们的价。”
能被齐小叔再次提及,夏菊花便想明白了,一定还是有人对平安庄扩大养鸡提出了疑问——漏粉是为了供应部队,没人敢质疑;编席组那边是为了给国家挣外汇,也没人敢说啥;只的扩大养鸡规模,在外人看来是可以攻讦一下的突破口。很可能那些人不光攻讦了平安庄,还捎上了一直替平安庄顶雷的齐小叔。
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也不能让人齐小叔太难做,点头应下来:“行,齐县长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我们平安庄就交。不过大小我们可不敢保证,谁让我们是头一年养,没经验呢。”
对于夏菊花一点就通,齐小叔印象深刻,只说要交的话自然得交三斤以上的鸡,否则收购站收些半大鸡是养着还是卖给市民?
有这句话,等于是给平安庄留下了鸡种,夏菊花也就心满意足,只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在政策彻底放开之前,平安庄只维持现状就好,不能再铺新的摊子了。
不过在第二天送走刘志全之后,夏菊花还是来到五爷门前,想看看五爷这一批鸡仔的孵化进度。她还是没能进门,今天陪着五爷的六喜隔着院门告诉夏菊花,这批鸡蛋上炕不过五天,得半个月、二十天后才能知道成果。
夏菊花除了让六喜好好照顾五爷的身体,也没法说别的——鸡蛋没上炕之前,她还能制止五爷如此玩命,都上炕五天了,再说于事无补。
既然平安庄扩大养鸡的事儿已经有人拿来做文章了,夏菊花就绕着村子转了一圈,家里有人的还进去看看,观察一下各家的鸡养齐了没有。
不看不知道,一看就能看出各家主人的性格来:有的人家胆小,说让养三十只,就真的只养三十只,连以前家里的老母鸡都算在内,一只也不敢多养。
有的人家胆子就大一点儿,小鸡就有三十只,以前家里养的成鸡一只没舍得处理。见夏菊花上门看养鸡情况,人家还有说词:“小鸡这玩意,谁知道哪天会被耗子或是黄皮子给惦记上,多养两只保险点儿。”
说的可真有道理,夏菊花听了也只是一笑,并没因多养几只鸡就觉得人家不听招呼——她自己要是没点儿胆子,平安庄现在还得靠天吃饭,水渠通不了、编席组和漏粉房也都不可能存在。
现在平安庄家家户户的小鸡都养齐了,夏菊花还是很满意的。不过这也让她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平安庄的鸡都养齐了,五爷咋又孵起第二批小鸡来?
估计六喜几个也说不明白,只能等五爷再次打开院门才能清楚,夏菊花也就没再去敲门,而是来到了猪圈。一进院子,一股猪粪味直呛鼻子,夏菊花很是适应了一会儿,才往里走。
陈路生一开始没在意谁进了院子,孙氏使劲咳嗽了两声,陈路生才抬头,一见是夏菊花,嘴角便向两边翘起:“队长回来啦,志全他们都安顿好啦?”
夏菊花跟着大儿子去省城的事儿,平安庄人人都知道,孙氏更是羡慕的眼睛都红了。有时候她也想,要是自己当初没把夏菊花母子逼得离开老院,这一次跟去省城的会不会也有自己?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以她前些年的性格不可能不偏心刘四壮一家,也就不可能让夏菊花娘三个留在老院。就算他们留在老院了,夏菊花还能跟现在一样能干,让全大队的人都心服口服吗?
孙氏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听到陈路生跟夏菊花打招呼,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做为一个婆婆,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主动跟夏菊花打招呼。可做为一个普通社员,见一大队干部不打招呼,是一件非常容易让人穿小鞋的事儿。
夏菊花的余光看到孙氏的表情,有些理解她的做法,不过只向她点了点头,便被陈路生引到猪圈边上,看生产队猪的长势:
理解孙氏是一回事,原谅她又是另一回事:孙氏与刘志亮和刘红娟两人不一样,那两个当年都是孩子,自己没有什么是非观念,全看大人如何引导。可孙氏却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得对自己做出的事儿负责。
并不是一句老糊涂了,就能把所有的恶都掀过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