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闭上了眼睛。
李安然道:“我说了要来威州一年,你留在天京便可,要死要活的偏要跟过来,真找你说事了,又躲到庙里去,法师这般耍弄我,换做旁人早吃了不知多少军棍了。”
荣枯听她言语里有抱怨嗔怒之意,便常常叹了一口气:“殿下莫要把自己说得这般不讲道理。”
他嘴上虽然回话,人却没有转过来。
李安然便跨步进去,当着佛龛的面,伸手把他扳了过来,硬是逼着他直视自己的眼睛。
“法师……想得如何了?”
解决了威州这里的海上商路问题,接下来就是南州,但是她已经掌控了威州,不能再继续手握南州了,南州和威州一定要放弃一处,才能防止朝中和自己敌对的朝堂势力疯狂进谏阻止皇帝在南州造船厂。
就她下一步的计划来说,威州本来就是她的封地,没有大过错任何人也不能将它收回,所以比起南州,她更愿意选择威州。
而她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在短暂的修养生息之后,继续向西推进,拿下位处于商道咽喉的高昌和丘檀。
荣枯掐着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
过了一会之后,他才道:“我并不配。”
他只是丘檀公主的儿子,不能以一己私利,再在家乡掀起战火。
他离开那个时时作为梦魇缠绕着他的故国已经太久了,它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荣枯无从知晓,只是每当他想起故乡那被蜿蜒雪水河所滋润的,有着塞上江南之誉的草原时,他的心口就会泛起温柔的甜意。
——却在转瞬间,又变成了锥心刺骨,令他无法呼吸的疼痛。
李安然拽着他的袖子,把他拉到门口,就这么在门槛上坐下了,荣枯一时间不知要这么应对,就这么被她拽着,和她肩并肩坐了下来。
他似乎总是对她的一举一动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她揉圆搓扁。
“到了我这个地位啊。”李安然把手肘支撑在膝盖上,弓着背,也不看荣枯,只是简单叙述着一个事实,“到了我这个地位,已经过了说配不配的时候,咱们来谈谈想不想吧。”
荣枯看着她,一双眼睛清澈,只是再往深里看,却有着沉沉的悲悯。
“想。”他不只是在回答什么,开口郑重其事地承认道,“无时无刻不在想。”
李安然拍了一下手:“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她将手掌压在了膝盖上摩擦了一下。
“我把话挑明了吧,法师如果在,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轻松很多,也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对方反抗的太厉害而生灵涂炭——法师,这件事情不是以你的意志为转移的,决定它的人是我。”李安然看着荣枯。
在这一刻提婆耆又深刻的感受到了来自眼前这个女人的,至高无上的压迫感。
以及独属于“君王”的无情。
“一份贡品,一块石蜜,一朵白叠子,都可以成为孤动手的理由,孤可以不告诉法师任何事情,但是孤却最终选择和法师并肩坐在这里,平心静气地谈。”
“法师,孤允许你逃跑、反抗、甚至反对孤。”
——这也是,独属于李安然这个“君王”的“温柔”。
只是,荣枯深刻的明白一点——她允许反对,但绝不会因为被反对而停滞自己的脚步,她的意志比任何人都要像传说中的金刚石。
也正因为如此,为了同那过分坚韧的意志所匹配,令它不至于变成让人讨厌的顽固;为了驾驭那饕餮一样的,令自己不至于反而被它左右——李安然才需要能凌驾在意志和之上的清醒和智慧。
她拥有智慧。
清醒却比智慧更难得。
“法师,你来做孤的镜子吧,在生死的缘分未曾走到尽头之前。”
“我需要你这样的镜子。”
——她需要荣枯这样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克制、悲悯和自省。
荣枯垂眸,半晌之后才又抬起眼来直视李安然。
像是阴沉沉的天骤然被天光破开一样,他用清晰,低沉却有力的声音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