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按御史宋夜光有直达天听的奏章进京,这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外放的巡按御史,通常是要将公函递回御史台的,然后再由御史台捡起要紧的奏报,转呈皇帝。
但巡按御史也有权力直接将奏折递呈皇帝,一般是因为事情紧急,或者至为机密。
不过向来很少有御史越级上报的情形发生。
毕竟所谓的事情紧急之类,除非是地方上出现大骚乱,譬如谋反,譬如事情牵连到什么不能动的大人物。
这些情况当然是很少会遇到。
而另外一个原因是,外放的御史越级行事,便是超过了御史台的管辖,虽然没有人明说,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没有什么上级会乐见下属越过自己直接上报的,因而向来聪明的御史不到万不得已,也绝不会直接奏达天听。
这也是为什么诸葛嵩会那么心焦的缘故。
经过那么多日子的相处,侍卫长虽然觉着宋皎未必是那种肤浅轻信的,但他偏又无法肯定。
他实在拿不准宋夜光会做出何等选择。
而宋皎一反常态竟直接将奏章递送内廷,则更加重了他的猜疑。
诸葛嵩很不放心,他担心是宋皎听了陈立璧的话后恨上了太子,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而且……不管诸葛嵩承不承认,当时三里亭上,太子的那些话可不是一般的伤人啊。
满朝文武之中,都在猜测宋夜光的这封奏章里到底是写得什么。
但至少有一大半的人已然认定了,他们觉着那必然是宋皎对于太子殿下残暴行径的弹劾之言。
毕竟这两个人的恩怨可是有些年头了,太子始终没能如愿杀掉宋夜光,已然是个奇迹。
而宋皎却仿佛变本加厉似的,毁了太子一门亲事不说,又来了第二次,真是变着法的要戳太子的眼睛。
至于太子殿下,其实也没闲着,听说他曾经把宋夜光关入诏狱,好生伺候了一番。
后来又召入东宫,各种折磨。
更据知情人言,就在宋皎离京之前的某夜,太子殿下还亲自出宫跑到紫烟巷宋侍御的别院,来了场临别鞭挞。
众人都觉着,宋皎的命可真不是一般的硬,几次虎口拔牙,插眼,拉老虎尾,居然竟还能从太子的魔掌之下全身而退。
然而,这位宋按台好像也不太长记性,又或者是故意报复,出了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又是在挑衅太子。
这么看来,太子要了宋家两条人命,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继续捋下去,远在京外好阔天空的宋按台,写一封弹劾奏章回京,更是理所当然的了。
这天,程御史来至豫王府讲读,中间,瑭不由问起此事。
“宋夜光的那封信并未经过程师傅?”
“是,微臣并不知情。”程残阳道。
豫王说道:“她……连她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告知您吗?”
程残阳道:“夜光倒是曾把孟州那边的案子,写了封公函回京,不过并未提及此事。”
瑭皱了皱眉:“她越发的自作主张了。”
程残阳抬了抬眸:“呵,巡按御史自然有权直奏圣上,夜光所做,倒也不算逾矩。”
“当然,公事上挑不出错,只是私底下,”豫王道:“她竟连她是什么意思也不跟您知会一声,未免太过了。”
程残阳问道:“殿下想知道夜光的奏折内是写得什么?”
瑭当然想知道,同时他似乎察觉到,虽然如今有许多人已然认定宋皎是来弹劾太子的,但按照他对宋皎的了解,她未必是那种会在这时对太子雪上加霜的人,而且她也未必会那么冲动。
但是豫王心里仍是有一点点的念想。
他希望宋皎并没有真的就站到太子那边去,至少……或者会有一次,她还是站在……
程残阳没有任豫王想象下去。
他道:“王爷,您可知道夜光这封奏折为何越过微臣吗?”
豫王有点不高兴的,虽然他不想很流露出来,但他知道自己瞒不过程残阳。
于是他索性哼了声:“她……不过是觉着自己能耐了罢了。”
程残阳笑了笑:“王爷真心这么想吗?”
豫王语塞:“那您怎么看?”
程残阳道:“虽然微臣并不知夜光奏折中所写,但她既然越过微臣而选择直达天听,就相当于已经告诉了微臣,她的意思了。”
豫王怔住:“这……”
程残阳道:“王爷细想想,为什么夜光会不让微臣知晓她奏折中的内容。”
望着豫王微怔的脸色,程残阳心里叹息了声。
豫王本是该想到这其中的关键的,豫王的心意之所以有些乱,是因为事关宋皎。不管瑭承不承认,事关宋皎,他总会情不自禁地感情用事。
“王爷,”程残阳叹了口气,淡淡道:“夜光之所以如此,第一,是不想微臣为难;第二,她很清楚,她的意思,在微臣这里,过不了。”
程残阳说了这几句,豫王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了。
这日早朝,寅时未到,外头的天还黑漆漆的,东宫之中却已经灯火通明。
盛公公带了宫女内侍们,云良娣跟两位奉仪在前,伺候太子洗漱更衣。
等一切整理妥当,盛公公陪着太子出东宫而行,三位妃嫔恭送完毕,王奉仪打了个哈欠:“先回去补个觉吧。”
李奉仪道:“别睡了,整天只是睡,什么意思。”
王奉仪一愣,继而笑道:“是啊,我也想不睡呢,可……唉。”
云良娣白了她们两个一眼,道:“休要说胡话。今儿殿下上朝还不知怎么样呢,你们倒是一点不担心。”
李奉仪问道:“难不成,良娣也在担心御史台宋夜光的那折子?”
王奉仪的瞌睡一下没了,叫道:“对了,我听说那宋夜光要弹劾咱们殿下了。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殿下几次三番没要他的命,他倒更跳起来了。”
云良娣却想起跟宋皎的几次照面:“谁说殿下要他的命了。”
她记得那夜,无意中看到太子带了宋皎自花园内返回,他们两个明明是极“和气”,甚至太子对于宋皎,竟是自有一份别人得不到的“亲近”。
她记得当时太子还特意止步回头,唤那站在原地的人,他轻声道:“夜光。”
不知为什么,云良娣总觉着那一声呼唤里,隐隐地透出一丝微微地宠眷之意。
她从未听太子以那种口气唤自己或者任何人。
两位奉仪听云良娣这么说,忙道:“姐姐,殿下不是很讨厌那个宋夜光的吗?”
云良娣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别乱猜了,殿下的心意,岂是别人能猜得到的。”
王奉仪啧了声:“那可不得了,万一殿下不是要杀宋夜光,而是对他好,那宋夜光却弹劾殿下,这更是狼心狗肺了。”
云良娣苦笑:“行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
盛公公亲自挑着一盏宫灯紧紧地跟在赵仪瑄身旁。
将到前殿的时候,盛公公看着前方那灯笼排起的长龙,那是朝臣们等候早朝。
公公靠近了些:“殿下,要是今儿,皇上把宋皎的那折子给您看,您可要记着,千万千万别恼了。”
赵仪瑄道:“本宫为何要恼。”
盛公公道:“都说她弹劾了您,老奴昨儿特意去跟魏疾打听,他只说‘你心里有数’,就打发了老奴。您瞧瞧,老奴心里有什么数,要是宋皎回来了在我跟前,我非啐她不可。”
太子一直都没出声,只听到最后才横了他一眼:“你敢啐她?”
盛公公忙捂住嘴:“奴婢就是说说罢了,哪里敢真的就啐。”
太子哼道:“说说也不行!”
盛公公叹气,只忍不住心里嘀咕:“这宋夜光对您的心,有您对她这一半的心,就好喽。”
皇帝因身子欠佳,之前数次早朝都未曾亲临,只叫太子代为理政。
如今皇帝亲自主持早朝,为的是什么,百官人人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