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仪瑄的旁边桌子上是豫王,身旁是颜文宁。
皇帝非常的清楚,气氛有些古怪。
太子垂着双眸喝酒,少言寡语,倒是豫王跟王妃起身说了几句吉利话,让气氛缓和了不少。
直到赵仪瑄喝到第五杯的时候,腿上被人拉了拉。
太子目光转动,没看人,只看到了抓着自己龙袍的那只小手,不知为什么,他总有种错觉,这手好像瘦了,比先前更小了。
他明白这只手的意思,那已经放到唇边的酒缓缓地放了下来。
熬到了子时,皇帝带着众人祭了祖,吃了饺子,妃嫔跟宗亲们才各自告退。
豫王同颜文宁随着小太监一起往事先准备好的殿内稍事休息,过中殿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太子的身影在中殿门口一闪消失,他怀中似乎还抱着……
豫王的心悸了悸。
灯火通明的中殿,才进门,太子便将宋皎轻轻放下,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宋皎起初还担心跟着自己的那些人,但是……太久没见着了他了,她心里竟也是想念泛滥。
两个人拥吻了半晌,难舍难分。
大概是声响太大了些,外头的嬷嬷跟内侍们面面相觑,终究按捺不住,嬷嬷上前一步,低头道:“娘娘该回宫了。熬了半宿,得休息休息才妥当。”
宋皎一颤。
赵仪瑄却怕她离开似的,将她抱紧了,那吻也越发深了进去。
他的腰紧贴着她身上,又怕挤到她的肚子:“想本宫吗?”
滚热的气息喷入耳中,宋皎深吸一口气:“想。”
“有多想?”
她咬了咬唇:“朝朝暮暮,必不相负。”
这是曾经在程府,罗盼儿故去,宋皎伤心绝望,他为安抚,曾告诉过她的话。
赵仪瑄微震,心头极热,抚着她的脸喃喃:“夜光,夜光……”
他放开她的脸,却慢慢半跪下去,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好像在听里头的动静。
宋皎垂眸:“干什么?”
太子在上面轻轻地蹭了蹭:“本宫想告诉这两个小混蛋,务必给我乖乖的,别叫他们的母妃受苦。”
宋皎不由笑了,鼻子却有点酸:“他们自然是听话的。因为,他们有一个好父王。”
赵仪瑄仰头望着宋皎:“夜光……”
宋皎抱着他的脸,微微地俯身,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
正月里,朝上开了印,百官重新理事,太子更忙了起来,又据说江南道的春汛来的猛,已经淹了两个县,而北地也不太平,关外异族屡屡滋扰。
而就在一次跟夷人交战之中,周赤豹为了保护一镇百姓,带了寥寥数人引开敌军,寡不敌众,受了重伤。
竟是埋骨北地。
消息传回京中,徐广陵最先得到消息,不由泪洒当场。
很快,宋家这边,宋明跟小缺也知道了,一时大哭不已。
宋皎本是不知道的,直到那日,豫王妃进宫给楚妃请安。
楚妃问豫王如何,颜文宁随口就抱怨着说了一句:“这两天不受用呢,为死了个武将,就难过的饭也吃不下。”
楚妃心头咯噔一声,不等她说完便忙转开话题:“皇后娘娘才去多久,你要多细心照料王爷才好。”
不料这句更是让颜文宁伤了心:“姑母,你叫我怎么尽心呢,我倒是尽心的,可是王爷总不领情……我竟是如进了冷宫一般。”
楚妃皱了眉,本以为她经历了那些事,成亲后脾气会收敛,没想到还是这么任性,不知天高地厚:“行了,别胡说!什么冷宫不冷宫的,王爷还得为皇后娘娘守制呢,你说的什么胡话。”
楚妃很少这么冷脸训斥人,颜文宁睁大了双眼显得很委屈:“姑母……我只跟您诉诉苦罢了,又没有到处嚷嚷。”
“你要是像是你长姐一般懂事就好了。”
颜文宁气不过:“像她又怎么样,如今还替儿子辈儿养孩子呢。”
“闭嘴!”楚妃大怒,却又忙敛了脾气:“好了,我乏了,你回去吧。”
她本以为到底是家里的人,所以才特意见了颜文宁,如今看来倒是见错了,以后还是不见为妙。
颜文宁给“赶”了出来,心里恼怒:“什么……这还没被封后呢,就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我现在好歹也是豫王妃。哼……”
她身边的一个侍婢见她不痛快,便道:“王妃,其实楚妃娘娘也是有苦说不出的,如今东宫的那位宋娘娘在她这儿安胎呢,伺候的好了自然是好,万一有个不妙,皇上跟太子自然都会怪罪下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颜文宁有点明白了:“怪道她今日火气大的很……宋妃娘娘,宋夜光,我想起来了,让王爷不自在的那个什么武官,当初是不是也是御史台的人?”
“可不是吗,正是御史台调到西北的,据说先前,跟宋娘娘关系还很好。”
“关系好又怎么样,宋夜光如今在宫内养尊处优,他还不是死在北边了,我就不明白了,又不是什么人人知道的大将军,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王爷竟肯为他难过……”
一行人正说着,旁边的门突然给一把拉开。
颜文宁转头,突然变了脸色。
门口站着的人,仍是一身简便男装,因开春了,头上戴着一方夫子巾,依旧的丰神俊丽,只是脸色不太好。
“你说什么?”宋皎看着颜文宁:“你说刚才死在北边的人,是谁。”
颜文宁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宋皎,目光相对,她本能地心头一颤,但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必害怕,因为论起来,宋皎又不是太子妃,是得跟她行礼的。
她定了定神:“叫什么名字我不记得了。只是宋妃你总该知道的吧,御史台去西北的武官仿佛不多吧……”
话未说完便给人喝止:“王妃!”是宋皎身后的嬷嬷们。
可已经晚了。
宋皎抬手扶着门框。
她的双眼微微闭上,虽不愿意相信颜文宁的话,但……想到周赤豹临去之时大家围坐喝酒的情形,像是有人往她心上乱捶了几下,疼得她忍不住哼了出声。
颜文宁觉着有些不妙:“我、我……”她咽了口唾沫,胆怯地:“我什么也没说啊。”
养心殿里,皇帝正在听太子禀明江南道春汛的事。
豫王主动请求要去江南道赈灾。
正在此刻,内侍从外赶来:“皇上……宋妃娘娘的情形好像……请您快去。”
这一句话,在场的三个男人都同时的炸了似的。
皇帝的脸色骤变,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什么话!”
豫王上前一步:“怎么回事?”
赵仪瑄反应最快,不等豫王问完他已经往外冲了过去。
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下了丹墀,脚下却一个踉跄。
豫王本要跟上太子,见状忙去扶皇帝,同时魏疾也伸了手。
皇帝定了定神,生平罕见地变了脸色:“魏疾你先去……好生照看忖度行事!”
魏公公领命,转身带人飞奔出殿。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怎会如此……这才,才……”
皇帝没说完,豫王心里却想:“是啊,这才堪堪七个月而已,不会有事,夜光不会有事!”
他几乎就想甩下皇帝快去看看,皇帝却死死地握着他的手,两人一起往外而去。
在听说周赤豹的噩耗后,宋皎本以为是自己的心在疼。
但很快她发现不仅仅是心。
手提了提袍摆,她发现裤脚上竟湿了一片。
她对此毫无经验,但这些日子,也听了嬷嬷讲解过一些详细,加上出于本能,她知道不妙。
“不该是这时侯,”她喃喃地,手捂着肚子,似乎想要安抚那受惊而动了起来的小家伙们:“不行,不行……”
人却已经站不住了。
又是那片冰天雪地。
宋皎放眼四顾,蓦地想起来,自己是曾来过这里的,就是在这里,看到过那神龙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的样子。
她想要去找那神龙,或者可以……救一救它,但却并不见神龙的踪迹,反而听见一阵婴孩的哭声。
宋皎急忙循声往前,走了不多会儿,便看到雪地之中跌坐着一个很小的白胖孩童,额头上一点琉璃红,正在那里哇哇大哭。
宋皎吃了一惊:“你……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在这里?”
那小孩儿明明甚小,可竟口齿伶俐地开口说道:“他们要杀死我啦,我活不了了!”
宋皎生气地皱眉:“谁敢杀你?”
婴儿哭道:“他们,他们……说我不能上去……”他抬手往天上指了指,哭的鼻子眼睛都红了:“你为什么没摸摸我,你摸了我,我就可以上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宋皎似懂非懂,却被他哭的鼻子发酸:“别哭别哭,你冷不冷?你过来我抱着你,你就不会死了。”
婴儿狐疑地看着她:“你?你要我吗?”
“我、我当然要你,快过来。”宋皎生怕冰天雪地的,这孩子又没穿衣裳,怕不冻出个好歹,便张开手向着他:“过来呀。”
那孩童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又看看她的肚子:“咦,黑气……”
“什么?”
“你那个已经……”
婴儿没说完,呆呆地看着她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他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扑到了宋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