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恒做了一夜纷乱的旧梦,仿佛要将这九年光阴的隔阂擦个干净。可终究是隔了九年,难以看得真切。
多年的烂账最后还是做出了了断,何安冉出国的决定迫使他在父母之间做出选择。对十二岁的陆宇恒来说,母亲身上总带着温和的香气,david热情又健谈,像朋友一样带着他横冲直撞;而父亲,照顾他更像是一种义务,每次接了他就把他扔去程家和一个小孩子玩,忙碌,严肃,寡言——
他离开得义无反顾,以至于忘记有没有好好告别。是了,多数时候他把陪小也玩也看作是一种义务。八岁和十二岁的代沟远比想象的大,不知那孩子对他的情谊是不是也一样不堪一击。
竟然再未联系。陆宇恒怔怔地想。
回到南山别苑,比昨天热闹了许多。
他很少见到小也的外公外婆,但是奇异地在满堂的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是哪两位老人。他有些无措,不知该不该前行一步。
几个陌生的中年男女涌过来。
“你是陆冰的儿子吧?”
“听说刚从国外回来。”
“真是一表人才呀。”
他们矜持又迫切地做着自我介绍,都是程家的一些亲眷。
陆宇恒对这样的打量有些疲惫。
但他一一应了,态度礼貌又温和。
直到陆冰赶来,几句话将众人挥散了去。在程家的宅子里,他倒是更像个主人。
“一群好吃懒做的寄生虫。”人走了,陆冰不客气地评价道。
然后他引着陆宇恒,一步步走到了小也的外公外婆跟前,示意陆宇恒说话。
“我”陆宇恒一时失言,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先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打破了他的窘境。
“你跟着小也,叫我们外公外婆吧。”
“宇恒,好孩子。”身边的老妇人颤巍巍地伸出一双苍老的手,陆宇恒伸手握住了。她轻轻拍了拍。
前尘旧恨翻涌而过,但他们只是沉默着,看着面前同样沉默无言的父子,在心里小声地念叨,对不住,对不住。
良久,外公才再度开口。
“陆冰,宇恒,小也我们会照顾,但程氏,只能暂且拜托给你们。我替沛沛,替鸿屹,替小也,在这里给你们道谢了。”
葬礼的时间就在第二天,所以陆冰显得格外忙碌。
一是因为程氏董事长突遭噩耗的消息在本市金融圈不亚于一次地震,媒体、同僚、竞争对手乃至程氏的员工,都急切地想知道程氏接下来的行动;二是因为小也那几个亲戚虎视眈眈地想来分一杯羹,一直想对陆冰借机发难。
小也现在昏睡不醒,他的身体状况不方便对外透露,只能暂时用忧思过度作为掩盖。好在现在陆宇恒回来——他纵然是初出茅庐,但是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名校出身,又是真正的自家人,不用避讳,竟比陆冰几个得力助手还帮得上忙。陆冰在奔忙之中,暗自生出一些欣慰,对日后也燃起了更多的希望。
陆宇恒还是没有去见小也。其实这之间听王妈说,中途起来吃过东西,但没几分钟又昏睡了过去。或许近乡情怯,或许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他没敢走进那扇门。陆冰和外公外婆倒是进去看了看,每个人都一脸凝重。
晚上的时候程鸿屹的大哥程鸿伟过来,意思是由他来主持葬礼。纵然陆冰心里满是抗拒,可血脉亲情,他可以靠第二大股东的身份在程氏站稳手脚,却无法在程鸿屹的葬礼上越过他的亲大哥。
但是,凭什么?鸿屹坦荡一生,葬礼上还要听这种人装模作样。
然而小也的外公站了出来。
“鸿屹的父母走得早,这些年他把我俩当作亲爹亲妈孝敬,这最后理该我来送他。”
到底是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程鸿伟不过是个蹭弟弟余荫的软蛋,在他心底里程鸿屹能出人头地全仰赖娶了个好老婆,因此对这位岳丈还是有几分忌惮。
这一夜,陆冰一直在礼堂做最后的准备。当陆宇恒再次看见他时,已经是在葬礼现场了。
陆宇恒昨晚还是回家住的。早上先去程家接了外公外婆。“睡美人”一旦发病就无法被外力唤醒,他们叮嘱王妈对小也多加照看,来到了这个远离市中心的灵堂。
安排时间是十点开始,然而九点半时礼堂里的人已经比比皆是了。所有的来宾一袭黑衣,有些在排着队等着献花,有些在场馆里四散分布着,小声的交谈。毕竟出席者多名流权贵,程鸿屹的葬礼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很好的社交平台。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先去休息室休息。陆宇恒站在队伍的尽头,遥遥望着程鸿屹在灵堂正中巨大的遗像。
噢,原来他长这样。
两天了,这两天陆宇恒都在为程鸿屹的死而奔忙,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在他小时候和他一起吃汤团的男人是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