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象先话音刚落,袁崇山暗道不妙。而李象先瞧见袁崇山一皱眉,便把袁崇山的心思摸了个大概。
他呵呵一笑,慢悠悠道:“大庸国的士子投卷不拘体裁,无论诗词歌赋还是传记小说,只要有文采,就有人买账。袁杀君送来的这本《山海拾遗》么,写的是各地志异之事,大概因所录之事鲜为人知,所以叫做拾遗。这类文章不易彰显文采,以其投卷的先例不多,但也不至于因体裁吃了亏。若适逢其会,更能让人耳目一新。可要是,碰上……珠玉在侧,就难以引人注目了。”
说到最后,李象先微微摇头,翻开手里那册山海拾遗,瞥见一则记载饶州伏尸鬼的异事。这书的文字倒是精炼,大略一看,偶有三言两语竟能让人触目惊心。不过,这李澹既然与神咤司的人搅在一起,也不是什么惜名的人。他阖上书页,“袁杀君难得有事托付,本官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等到抽出空来,一定会仔细读一遍。”
袁崇山看出来李象先有些敷衍,但他就算有抄家的本事,到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也知道越是逼迫对方越适得其反,便笑道:“那就有劳李卿了。”说完从桌边起身,向李象先告辞。
作为左禁神咤司杀君,袁六耳号称只要是玉京城里的事便无所不知,实际却不如传言那么夸张,近来他被圣人归京的事牵绊住,这不,文人圈子里的事,人脉广泛的司宗寺卿就比他知道得早一些。
正思量着回去派人查清这人的身份,袁崇山又忽然想到,李蝉途经青灵县,冒充昌平鬼主,那青灵县明府,可不就是郑君山?而去年春天,李蝉在望雀台上刺杀希夷山洪宜玄,背后似乎也有徐应秋暗中相助。
神咤司左禁每日处理的消息,不比大庸国处理全国奏章的西台少。袁崇山走了好几步,才完全回忆起这两桩有些久远的事,他心中一动,驻足回首:“李卿可记得两位大学士作序的那本书的全名?”
李象先微笑:“我也只是偶有耳闻,不过此书能让徐郑两位大学士共同作序,如今名声虽然只传到了司宗寺,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该名传玉京了。”
袁崇山点点头,告辞离去。
李象先将袁崇山送出门外,回到府里。
李象先的夫人听说袁崇山上门,提着心在耳室旁听了半晌,袁崇山一走,便拦住了夫君,连忙问道:“袁崇山来做什么了?”
李象先冷笑一声,“这厮不知发哪门子的疯,竟托我为他的人延誉。”
夫人露出担忧的神色,欲言又止,李象先又缓和了脸色,宽慰道:“放心,他袁六耳虽然名声不好,也不是四面树敌的蠢货。”
夫人松了口气,这才看向李象先手里的书,随口问道:“袁崇山要提携的是什么人?”
“此人想必不是洁身自好之辈,不然,也不至于跟袁六耳走到一块去。”李象先摇头,“不过此人倒有些文才,今天来的若不是袁崇山,我倒是不吝推他一把的,可惜了。”
夫人见到那书上的字,却咦了一声。
李象先的夫人姓曾,出身书香门第,颇为能干。她打理着李家的产业,其中就有一家书坊。整个玉京城里,有牌记的书坊就有七十二家,此城刻印的图书,会传售到整个大庸国,而整个大庸国的书贩也云集到此。也因为这些书坊,各州云游到此的文人,也有了鬻文为生的后路,其中名声大的,一篇文章朝出镂板,暮传玉京,价值何止千金。
近来乾元学宫春试将近,玉京城里佳作频出,各家书坊也争相向俊彦们购买文章,譬如名噪一时的谢凝之,若哪家书坊能独揽他的诗文集,便也能在众多书坊里脱颖而出了。
如今众多书坊里,最有名的,莫过于大相国寺资圣门外专刻经书的长明书铺与睦亲坊南的陈宅书铺。而李家经营的书铺,虽有江湖文人因李象先的名声而常向书铺供稿,李家书铺仍只是经营得中规中矩,这让曾夫人颇为不甘。昨日听说乾元学宫两位大学士同为一书作了序,便特地托人打听了一番,今天又见到夫君手里的书,她惊喜道:“夫君总算是想开了?”
李象先素来认为夫人开设书坊的事素来抵触,虽没阻止,也从不过问。曾氏冷不丁这么一说,李象先一时没反应过来,而曾氏又接着说:“我打听到,徐应秋托了睦亲坊的陈宅书铺刻印此书,但似乎还没完全定下。本想请郎君你去游说,却担心郎君你……”她顿了一下,“没想郎君竟把这书拿过来了……”
李象先越听越不对劲,打断了夫人的话:“你说的就是这本书?”
曾氏有些疑惑,仍笃定道:“不错,就是山海拾遗。”
李象先追问:“那著书的人姓甚名甚?”
“那后生姓李,表字浮槎。”曾氏也反应了过来,“这书就是袁崇山送来的?”
“袁六耳这厮……”李象先面色古怪,“莫不是来耍我的?”
曾氏奇怪道:“既然这李浮槎与两位大学士关系匪浅,又何必跟神咤司搭上关系,就不怕名声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