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众人面前来,才看清长相。
李昆仑不禁把剑放低,惊讶地感叹：“人？”
来者是个老头,他穿得像一个流民，破帽草鞋，寒酸佝偻。
走过来的时候好像腿有些瘸。
“还真是。”沈青昭收弩,在右眼之中他没有灵力，更没有傀儡线，是一个真正的人。
阒州都空了那么多年，怎会有人手无寸铁地跑到这里来？
那老头毫不起眼，若放在中原定无人当回事，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停下，像村长似的问她们：“找谁？”
李昆仑听得啼笑皆非，找？整个阒州都没人了还能找谁？
看穿并无威胁后,三人才将剑弩收压,沈青昭问：“老人家,您在阒州干嘛？”没有回答,他从她们之中穿过，旁若无人来到古井前弯腰,丢下木桶，咕咚咕咚，底下水花迸溅，过了很久，他才低低沉沉道：“来找人的。”
大家被这个人的怪异举止吸引,老头背对她们，丝毫不在意这些闯士是善是恶，他转动辘轳，头顶一片漫天怪嚎之下，开始自顾自地打水。
“是不是……疯了？”李昆仑在少女耳旁私语。
沈青昭白她一眼，有何资格说这种话？突然天外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像号角吹战，顿时千呼百应，大家剑又举起来，却不是朝向老头，而是对准了长天，可横看过来，竖看过去，就是没有半点妖气！但这啸荡阵势，排开来，几乎成了一片四面楚歌。
“这算不算光打仗不见兵？”
李昆仑从未见过。
那个老头还在打水，仿佛跟她们不在一个地方，天上被黄烟遮蔽，要不是身上还有活人气息，都差些以为他是个幻影。
沈青昭跑到古井前，好声劝道：“您也听见了吧？这里危险，邪灵马上冲过来了，您还是快回去躲一躲。”
木桶升出来，他解开绳，提在手上很平静答：“只是幻声罢了。”
幻声？难不成这些都是假的？众人听完，不敢相信地抬剑四方，万千妖鸣藏在厚尘下声东击西，片刻后，扭打在云团里，什么也瞧不清楚，它们一会儿像厮杀了，一会儿又像在躲藏，反反复复，独自唱角。老头都不知打满了多少桶水，反正就不露半点真容。
沈青昭咋舌，比起上午沙霾的雷厉风行，这一次可差太远了，李昆仑和卫坤仪都收剑入鞘。
老头眼看就要走，他对三人不大关心，沈青昭怕他戒备太重，忙拿起其中的水桶，甜甜一笑道：“我帮您提。”
他也没拒绝，道谢后，就一个人拐着脚走回去。
沈青昭给了背后两人一个眼神，她们跟上去。
村子都空空如也，没有人迹，杂草爬满墙，院里鸡舍牛房都没落满尘，太空了，这里被人们遗弃。
老头走进一间相对保留完好的屋子中，沈青昭学着把木桶放下，看了一圈，家徒四壁，灶台倒是有用过的柴烟味。她感到颇为心酸，若非龙气消散，阒州每一户都不该是这种样子，至于他是不是在撒谎，此事相反显得没那般重要了。“就放那。”老头坐下来，面前一张食桌，墙边贴得不知多少年前的对联，上写道：“岁末甫至，鸿气东来。”
屋顶外妖吼不停，愈来愈急促，外头像下起了一场暴雨。
李昆仑倚在门口：“老人家，您怎称呼？”
“称呼？这不重要。”老头倒水喝了口。
沈青昭笑着说：“那我来说自己吧，我姓沈，那边两位一个姓卫，一个姓李。”
“哦。”老头放下碗。
他没甚热忱，仿佛她们不是阒州方圆百里难得出现的几个活人，而是村内的不速之客。
沈青昭问：“我们在赶路，今晚要借宿此村，明早就走了，您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这边虽有薄弱的天子气，但不难保会被妖邪觊觎。就刚才来说，我们还在城门那边撞上了大旱虫，您打算何时离开？”
老头不咸不淡：“过几天。”
李昆仑乐了：“您可以啊，这年纪一个人跑阒州来，是躲谁呢？”
在游遍天下的她眼中，肯跑到荒无人烟地方的就只有两种人，一个是北狐厂，一个就是逃犯。
老头不理她，只道：“这村子不大对劲，你们早走为好。”
“不对劲？”沈青昭重复，她对这种事最感兴趣，摸到老头对面坐下，一副好奇劲问：“这村子怎么了？您说，我是术士，做好事不收钱不留名的那种……不对，我要留名。您别担心，事成后见过谁这种话，我保准封口得严严实实！”
李昆仑道：“……她这是在串供吧。”
卫坤仪不言。
李昆仑：“卫大人，你品，方才是不是那种意思。”
卫坤仪：“……”
她们二人立在门边，看沈青昭和老头热切聊了起来。
李昆仑嘀咕，算了，这事反正也不归她管，悬赏令上还有自己的大名呢，谁喜欢抓人谁去说！
“这幻声是二十年前的？”沈青昭已经问到了不少事情，她倾过食案，整个人都快要贴上去。
老头说渴了，先给自己添一碗水，他眼皮子不抬，什么都无心留意的样子。“对。”他说，沈青昭看着他，其实从表现来看，他说话有逻辑，手茧苍老，皮肤黝黑，整个人有种无可抹开的悲伤，这个人一定经历过哀痛大事，不像是什么在这里赌命的亡徒。
耳边忽然出现了狂风声，噼噼啪啪，夹杂碎石碰撞，沈青昭等人全部回头，可门外望过去……就是什么也没有。
这下眼见为实。
沈青昭心服口服，她眸子亮亮的，继续靠过来：“您说的我都
信了！可否再多问一句，我看您的样子好似习以为常了，莫非您……听过这幻声？若没猜错您是本村的人，当年阒州遇袭，走的走，散的散，逃出去都不再回来了，您如今回来找谁？”
老头押一口水，半晌，他看着碗底，眼底积郁：“找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