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外廓东篱门,官道旁绿柳成荫,北侧高桥里、东陵里村落成片,小吏和军卒之家多在近郊安居;南侧与秦淮河岸之间有一片巨大的三角形坡地称为土山果园,山坡低矮,外围柳丛环绕,内里遍山桃、李、杏花开得正艳,红白成片,煞是喜人。
车驾沿官道缓缓而行,因柳元景要准备婚事,最近不常进宫当值,随行的是刘穆、牛默,带着两百骑侍卫左右相随,陈裨带着十余名小竖在前引路。
空气中扬溢着泥土与花香的芬芳,刘义符不由得以手挑开窗帘遥望桃林,里面人群三三两两,正有不少人在郊游赏景。宫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让人很放松,刘义符都忍不住想叫停马车,进果园里赏赏花,但他身有要事,注定无此福缘。
过了江宁县郊折道往东不远,就能望见一片四面高墙相连,周边修建有不少塔楼望哨的一座小城,那便是少府军器制造匠坊,仅外墙就有周长十里,相当于一座中等的小县城,称为尚方城,规模非常庞大。
前朝时,以少府下属左、中、右三尚方令掌军器打造,成品则由左、右金吾卫(即仪卫)押送入南、北二武库,至本朝开国后,仅设左、右尚方,左尚方划归尚书令相府,主造御刀、绶剑、诸玩好器物,仅右尚方打造军械,但匠坊都在此地,又以太仆寺属官考工令监督验收。
以新制,左尚方属少府左、中、右三尚署,将作、都水二监已划归工部,军器局也是工部的,所以监寺之下不再有相对独立的监一级,“局”的品级普遍为正七品上到正五品级上,是高过“署”的。军器局令为正五品上,下辖有五个署。
南门外,正有工部尚书申屠遇、少府卿申恬、少卿欧伯启带着一群属官迎候,君臣礼毕,径往城内,里面以墙院相隔划分为四个大区域,北部城区为匠人、役徒住宿,西为左尚方和成品库房,东为右尚匠坊。前一部分为两署官衙和住宅,占地都不小。
走到前东侧衙署前,刘义符抬头一望,就见“工部军器局”的匾额似是新换过的,不然应该是尚方右署。进门从东侧廊转到后堂上,刘义符居中而坐,直接问道:“少府目前完成合并了吗?有多少属官小吏被调出?”
“回陛下,右尚方目前已重整为军器局,左尚方还在整顿,预计将有百余名官吏多出,可调往宣城郡梅根冶。”申屠遇如实回道。
因军器局归工部后,少府主掌三尚署、掌冶署、织染署、纸坊署、地方矿场诸冶监、铸钱雕版署、诸互市,这权力仍非常大,其中织染、造纸和采矿、铸钱、互市是有极高收入的,反倒是军器制要大把花钱,所以划归出去。
建康起部是差遣官,临时调将监或都水监官员治事,连官衙都没有,所以申屠遇搬过来反而是相对简单的,在宣阳门内以将作监官衙挂牌改工部,并接掌都水监,整改军器局,他的事情就最先完成,等着领取新官印、官服,依照新的流水钱作业,施行新的奖惩制度即可。
刘义符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这么说军器局可以恢复开工了,少府诸事办得如何?”
“旧官平准令即掌织染,东、南冶令各一人即铁官,亦掌鼓铸,臣打算按荆州时所设少府来办,诸署属官逐步择政绩优良者充任进来,也就是以新制并其旧制。”
申恬所言,处理起来显然还是比较繁琐,其余户部与五监寺亦多半如此,荆州中府机构虽两套并行,也不全面,但行政效率远高于朝廷臃肿的旧机构,这番整合会耽搁很多事,估计要两三个月才能梳理顺畅。
“这些事要加快进行,且先到军器五坊看看。”
一行人出了衙署,穿过一道有士兵严密守卫的正前门,后面是一个很大的武器试验场,东西是杂物房,广场之北中间一条宽一丈多的直道,可供两车并行,两侧都是高墙,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燥声,显是停工状态。
申恬介绍道:“因考虑到防火防潮,靠近城中主道是甲坊、弓弩两作坊,坐西朝东排列,面积范围最大。其后北面改为厨宿坊,这是打造小物件;南面是兵车坊,兼制重型器械,也多是木器,正西靠近城墙,四面隔开以沟渠环绕的便是刀兵坊。”
“统归在一城之内,挨得太近不是太合适,这样防火维护的杂役怕也是不少。”
“无需杂役,防卫的士兵便专司此事,他们不在禁军或州兵编制内,算是杂兵了。”
刘义符微微颌首,他记得在荆州时是南郡兵担负防卫,但不管防火,而且诸匠坊都隔了一里多远的距离,凡铁器构件皆由刀兵坊铸造,木器则为兵车坊,皮革则属甲坊,弓弩主要处理兽筋制弓、或组装弩机,厨宿主要做营帐、毡毯,装订器具,实际就是流水线式作业,而右尚方并不是,效率也很低。
走进甲坊的时候,里面是一个个高架梁的四面敞开房舍,廊住半人高处有护栏,这样的工场共计有七个,比荆州原匠坊大上两倍,工匠们是五人一组,一人以柔韧的兽筋串缀甲片,两人缝制成块皮革及护边,一个镶钉,一人将成套的铠甲捆扎,装成一箱后拉走堆放。
这是比较容易整拢的先开工了,弓弩坊内只有一些木匠在削制方木条,削成弓臂木坯晾干后泡入油脂,再晾干以火烤压得弯曲再上油漆,最后上弦。
如果是复合弓臂,那要削成竹箸大小的长木篾条,用油脂浸泡半年至两年,和制槊杆一样,然后再层层缠扎、涂漆固定到木架上自然风干使之弯曲,所以制弓弩,最重要的工序就是制弓臂,弓弦自是用牛羊筋或兽筋,鹿筋最好。
其余几坊还在重新挑选工匠编组,刘义符四下转了一圈也就退出来,转往少府所属三尚署看了看,那是打制车驾仪仗、仪卫,凡王公百官婚葬之礼应给卤簿等,因整顿也处于停工,待恢复正常运转大概要裁掉两千多人手,改进作业和管理方式,精简去闲杂人等反而效率更高。
返回途中,刘义符转至江宁县城南的秦淮河南岸,这里有一处厩苑牧监,养着一些御用贡马、牛羊、或一些各国进贡的犀牛、河马、孔雀、狮子等奇珍异兽,不隶属太仆寺,归宦官管辖,花费不匪却没什么大用,撤废了又可惜,只能是维持。
回城过青溪河七桥时,一名身着绯袍头戴笼冠的年老官员牵着一匹大青驴上了桥,见御驾过来又退回到桥头一侧,默默地躬身行礼。
刘义符有些惊讶,仔细一看却是裴松之,也就是《三国志注》的编撰者,他只参加了几次朝会,却很少到兵部视事,当即叫停了车驾,在车厢窗口询问。
“原来是裴侍郎,莫非又告假了,你的病好点了吗?”
“有劳陛下惦念,臣的病情最近已有好转,这是接了差事,因南兖州、南徐州并入扬州,治所又移置京口,臣将往京口与广陵督办此事。”
刘义符恍然,裴松之表字世期,早年随先帝北伐任司州主簿,后转世子洗马,迁国子博士、冗从仆射,但职位只相当于五六品官,那好三弟到京后见其颇有才能,擢升为兵部侍郎,因此吉翰、徐豁等人可能不大待见,竟打发他出差。
“久闻裴侍郎高才,这个差事转给近日到京的陆万载,中书右散骑常侍出缺,朕打算以裴侍郎迁转,却不知意下如何?”
“这……臣无意见,可几位相公那里……”裴松之有点犹豫,显是担心被人怀疑走了关系。
“无妨!朕随后知会,因诸王太傅范泰出领越州,撰修国史、刑典者也缺人,裴侍郎到任一并兼领之。”
裴松之又惊又喜,连忙拜谢。各部侍郎只设一人,正四品,迁右散骑常侍一下就是从三品上,散骑按旧制也称散骑省,名目杂乱的各类散骑、散骑侍郎、武骑常侍、给事中、奉朝请,无定员,最多时达到几十人。
但新制左右散骑各一人,兼修国史又录天子制诰,管起居舍人,领国子祭酒,加诸王太傅,这地位算是进入了宰相的备选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