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裴松之回家等诏命后,刘义符乘车驾回城,顺路让陈裨去三省召来吉翰、张邵、郑鲜之、陆万载四人,倒不是征拜一名高官就要三相商议,刘义符还想了解一下其他事务。
他先回太极西殿临时休息的居处更换一身玄色绣纹的紫绛纱袍,头戴金簪束髻小冠,一身燕居便服着装,再转回景阳阁南侧书房,只等了片刻,吉翰几人就到了。
礼毕,刘义符说明裴松之事,几人都没什么异议,也就随口引入正题,问:“早在去年春夏之时,便诏诸卿重修《皇宋刑典》,不知现在进度几何?”
“好教陛下得知,此事说来不易,原本在荆州时无甚典藏,人手亦是不足,虽编修近五成却多有错漏,自开年以来几乎陷入停滞。”吉翰苦笑,随之话锋一转道:“不过自回建康后,臣至中书监、太学、国学翻阅了一些典籍,这才知道不足之处,若修刑典与国史,必须复置图书管理机构,加调学识渊博者共撰。”
吉翰之意是要重建帝国图书馆,西汉有天府、石渠、兰台、石室、延阁、广内六府藏书,东汉则设东观,自曹魏隶中书著作郎掌管,至本朝仍是沿袭,国朝始建,并没有合撰国史,所以图籍与修撰都还要从零开始,连前朝《起居注》都还不知道有多少留存。
刘义符不禁思量,成熟的帝国图书馆制度还要到唐朝才复兴,即弘文馆、集贤殿书院、翰林院,虽然刘宋后来也设立了玄学馆、史馆,但规模不大,官员地位也不高,但以修书给官员刷政绩也是极为不妥的。以旧制,散骑省就有不少供奉官,为皇帝私人的人才备选库,但不管图书。
“原来的散骑省有员额多少人?可都是饱学之士?”
“原有十八人,但多被外放补为扬州诸郡丞、郡监,另有几人补为中书舍人、中书通事舍人,散骑省按新制已被裁去,需要另外物色人选。”
听吉翰这么说,郑鲜之接口道:“臣想起来,还有一些人可举荐,原左军咨议参军杜坦颇涉史传,此人可用;申少府之父申宣、其叔父申永此前被开革,现在家赋闲,亦可用。新近外调出京的范泰少子范晔,前司徒南昌侯刘穆之长子刘虑之等皆可,只是这些官员名望不足,若陛下征召东林大儒雷次宗、陶渊明来京,那此事就好办了。”
刘义符讶然道:“雷次宗?此人又离京了吗?何以称东林大儒?”
“去年徐羡之、傅亮等伏诛,雷次宗进谏劝阻未被采纳,因而愤然离京,若陛下急令即将抵京的索邈前往强征,那必然是会再来的。”郑鲜之抚须微笑,又解释道:“因雷次宗与陶渊明等皆隐居于庐山东林寺,与前建寺住持高僧慧远,现住持道生等颇修佛法,常与其一起喝和,抄修佛经,并在庐山之东修建学馆,自开馆授业,故在京不愿久留。”
东林寺?东林党?刘义符闻之色变,追问道:“这个东林寺又是怎么回事,何时传入中土?”
见刘义符变了脸色,几位宰辅面面相觑,都有些惊奇,只以为他闻之不喜,郑鲜之也就自以为识趣地闭口不言,张邵见此,接着解释。
“东林寺的渊缘说来有些话长,前朝时,有雁门郡楼烦县书香之家贾氏子,与同母弟慧持往太行山聆听道安法师讲《般若经》,顿悟出家,法名慧远,后道安法师入住庐山东林寺,慧远往从之,为道安上坐弟子,曾与刘遗民等人于佛前立誓,结社以传播净土宗,后道安圆寂,谢灵运钦服慧远,在东林寺开池遍种白莲,遂称白莲社,净土宗由是兴盛,亦号为莲宗。”
这下刘义符算是明白了,自东汉末沙门禅宗传入中土,现为北魏贵族所弘扬,净土宗是后来者,前朝时兵乱无法在北方立足便南下,很快为当时高门名士们所接受,并大力资助,如今在南方就已经有很多寺院,至萧梁时更是发展到一个可怕的程度,不过此时的白莲社还没庸俗化,仍是真正的佛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沙门与道门,都必须得到强力抑制,不然就是与帝国争夺土地与人口财税,这怎么能忍。
“雷次宗,陶渊明,此二人不可用矣!”刘义符语气都严厉起来,提醒道:“前朝孙恩之乱,前车之鉴,沙门虽不至如此,然彼辈大建寺院,广纳信徒,兼并田地,却不缴赋税,久之壮大必为祸患,若满朝诸公皆崇佛,还要朝廷作甚?佛法无边,岂不美哉?”
几位重臣脸色都不好看了,可都还没意识到沙门过盛的弊端,一时皆有些不以为然。
吉翰只好劝道:“陛下言之过也,孙恩、徐道覆虽事败,然在巴蜀、江南各地还广有信众,接纳沙门一定程度上能制衡其发展,这是先帝在位时即定下的国策,时日还短,不能轻易改弦更张。”
这确实如此,刘义符寻思着,后来的大明为防止佛道大兴挖朝廷墙脚,设立了僧录司、道录司制度,虽然效果不咋样,但至少朝廷能大体上掌握天下到底下有多少寺、观和僧、道,这或许是一个好办法。
“这固然有些道理,然天下有寺院几何,僧道几何,所占良田山泽多少,又有哪些家族为其俗家信徒供奉,朝廷不能一概不知,诸公必须得有对策,不可一味纵容其发展,何况释、道二门的兴起,也不利于朝廷大兴文教,于国于民皆大为不利。”
刘义符这一问,几位宰辅心有疑惑,一时都答不上来。
“那陛下的意思是……向天下各寺院、道观派驻官员,征纳税费?”吉翰皱着眉头问。
刘义符道:“派驻官吏只怕不妥,但此事不急,可容后再议,朕拟于中书监之下加设一弘文馆,专司图书典藏与修撰,道子相公所荐五人,可先补为弘文馆博士,将刑典尽快编成,往后还可修国史,作为常设机构,隶中书监。”
几人这才明显地松了口气,连连点头,但释、道过盛为害的事也在几人心里扎下了根,日后多少会留意一些。刘义符心里也暗爽了一把,弘文馆我可先用了。
次日早朝,当廷赐发诏书,命有司择馆舍设立弘文馆,以兵部侍郎裴松之拜右散骑常侍、兼修国史、领国子祭酒、加诸王太傅,以陆万载进兵部侍郎。
以中书监江夷领太学祭酒,以蒯广徽、韦欣泰为司业,薛道真、裴恺之为太学助教,以杜勋、裴邕为国子学助教,与杜坦、申宣、申永、范晔、刘虑之等十一人兼弘文馆学士,以临川王、丹阳尹刘义庆兼判弘文馆事。
其实除太学、国子学外,还有自前朝即设立的玄学馆,多是高门子弟充斥其中,在馆学生人数与太学、国子学不相上下,刘义符打算将其中可用的士人逐步抽离,待其渐渐萎缩后,再择一个合适的时机正式下诏废除玄学,改立为四门学,这样朝廷官立大学有三个也就够了。
此事初步落实,也就在当日下午,北魏使者乘船到京,礼部侍郎许绰率典客令等官吏至石头津码头迎接,国书先递入了宫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