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重生了。
斐垣无趣地躺了回去。
在游戏里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再确定一次,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或是新奇的感觉。
死啊活啊的,他没多少执着,想死的时候就去找死,不想死的时候就随便活着,这样就好了。
但再来一次这种事情,挺没劲儿的。
有点……可惜。
我都安安静静地等死了,怎么就死不掉呢?
林助理下意识地出了病房,小心合上门后,他又觉出一丝不对来。
不对啊,他干嘛这么听那个小鬼的话?
就一个小私生子!
林助理想到斐家真少爷的叮嘱,马上又板起脸推门进去。
“是这样的,斐垣少爷,董事长今天派我过来,除了为你缴费办理住院手续外,还有就是要帮你处理户口的问题。董事长的生意很忙,这件事他会全权委托律师来跟您对接。”
“你不是律师对吧?”斐垣掀了掀眼皮,大概因为太无聊,所以有了多分一点注意力给他的意思。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就地顺着斐垣的话回答:“是的,但是——”
“那你来干嘛?”
初出社会的林助理涨红了脸。说是董事长助理,实际上董事长助理有一个办公室的人,斐垣住院,斐程峰作为父亲不好过问,但太过重视常月笙那边又不好交差,于是把这个事情随便推给了手下的人。
斐程峰虽然是董事长,但常月笙手里股权不少,高层有一半都是她的人,谁都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情,于是就推给了办公室里最没有话语权的实习生。
林助理心不甘心不愿地接了,也知道这是件再棘手不过的事情了。但转念一想,虽然棘手,但也是个向董事长夫人少爷献忠心的机会。
信心满满地打了要好好羞辱斐垣的腹稿,结果被全数堵了回来,林助理瞬间就羞恼了起来。
“斐垣少爷,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想请你认清现在的状况。作为一个非婚生子,在道德伦理上——”
“对,道德伦理,非婚生子确实不好听,你去和斐程峰和林语说啊。”斐垣面无表情地说,“我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不道德也是他们不要脸,跑来跟我着叭叭叭地吵什么?我是婚内出轨了还是勾引有妇之夫了?”
林助理来之前是准备了很多腹稿的,本以为这种没见识又穷又胆小的小鬼随便两句就能唬住,结果没想到接连两次都被堵了回来。
初入社会的林助理铁皮功还未大成,被斐垣这么一呛脸上一白一红的瞬间就挂不住了。
“斐垣少爷自然是没错的。”林助理勉强扯着笑说,“董事长派我过来,自然是站在斐垣少爷你的角度考虑的。所以我希望你还是能听我把话说完。一个父亲,总不会伤害自己孩子的。”
“快点说。”斐垣不耐烦道。毕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斐垣再好的记忆都不能一一将没一天发生的事情记下来。反正现在闲着是也没事,就听他叨叨,当了背景音好了。
“那我先将事情的经过捋一捋,到时候见了律师,也方便斐垣少爷你和律师交流。首先是2002年的时候……”
林助理站在床边讲得认真,但斐垣躺着床上闭着眼睛听得随意。
人总是要说一点自己坚信的事情的。好像不不说这些,就会活不下去一样。
斐程峰和林语那堆破烂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林助理的话也就随便听听,反正没半点参考价值。
他在想的,自己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二零二零年六月三日,高考的前几天。
这个时间是个很奇妙的节点。
“他”应该是在六月的几个月前不小心把斐程峰的婚生子斐睿安给救了,出于感谢,斐程峰包了他所有的药疗费用,让他住了医院的豪华病房。
不然以林语的小气,最多也就是家门口小诊所。
但也因为这样,斐程峰那边通过医院的检查“阴差阳错”地知道了斐垣的身份——斐程峰和林语的儿子。
上辈子好像也是这样,在这躺了一个多月后,有个人跑来叭叭叭地跟他说了一大堆,十八岁的斐垣三观瞬间就崩了。
斐垣穷,一直都穷,但穷得很有骨气,一下多了个亲爸,还多了个私生子的名头,斐垣的自尊心让他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份,加上林助理话里话外的针对和嘲讽,斐垣能想到当初的自己气成了什么样子。
也是因为这样件事,斐垣的一生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
“……我这边给出的建议,当然是希望斐垣少爷你可以劝劝林语女士。在道德舆论方面,你们毕竟是不占理的。”
林语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已经被常月笙赶走了,林语倒是有找过斐程峰,但斐程峰不敢再让常月笙生气,连见也没见就把林语赶走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儿子这回事。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事故。
斐程峰知道了自己多了个儿子之后,第一反应就是想认回来,想要补偿他这么多年对他的亏欠。
但是出于父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仁者见仁了。
“虽然户口还是不变,但斐垣少爷,你毕竟是董事长的儿子,哪有父亲不疼爱孩子的道理呢?尤其着正是高考的关键期,董事长想要维持现状,也是为了你着想啊。你也十八了,照理说董事长已经没有照顾你的义务了,但看在父子一场的份上,他能提出这样的条件,已经是足够爱你的表现了。毕竟,斐垣少爷你的身份并不光彩,出生……”
林助理的话意味深长地断掉了,但留给人无限的遐想,虽然是口口声声喊着斐垣少爷,打着为他好的旗号,但眼里的蔑视和话里的嘲讽却怎么也少不了。
对手是十八岁的孩子,林助理根本就没有把斐垣放在眼里过,自然也就没什么尊不尊重的意思。
“所以?”斐垣慢慢地转过头将视线放到了这个自称是斐程峰助理的男人身上,“所以,照你说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站起来,走出去,然后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是不是?”斐垣慢慢坐了起来,宽大的白蓝色条纹病号服将他本来就瘦弱的身体衬得越发纤细易断。
林助理一愣,下意识地就要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话确实有些刻薄,但还不到斐垣说的这个程度。
他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干嘛非得把人逼死给自己找事情呢?
虽然现在这样的处境让斐垣显得有些为难有点窘迫,但他像是一点没察觉似的,反倒是十分愉快地笑了起来,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假笑,而是那种连眼角眉梢都带着快活的笑容,像是一缕阳光洒在他的五官上,将他整个人照亮,有了神彩。
不合时宜的笑,和那种让人为难怎么都没办法回答的反问,让林秘书的后背冒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有些想反驳斐垣的话,说自己没说过那样的话。
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下本该属于斐垣的尴尬出现在了他的身上,有一瞬间,林助理甚至觉得自己和斐垣调换了位置,他才是那个掌握主导权的“大人”。
这个认知,让林助理有一瞬间的慌乱:“斐垣少、少爷,我刚才……”
斐垣却不像有理会他的意思,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了起来:“其实啊,我也觉得我没什么活下去的价值呢!要不这样吧,你去找一根粗一点承重强一点的绳子,记得要好好地用布和棉花把绳子缠上。”
斐垣说话的时候,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些红晕,眼神也越发的迷离,像是看见了什么喜爱的东西一样,越说,便愈发的兴奋起来,但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他的语气依然是柔和的。
“不然绳子会把我弄疼的哦。粗糙的纤维会在我脖子处的皮肉见摩擦着,然后像锯子那样一点一点地磨破我的皮肤,刺进我的肉里,血会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嘶……想想就好疼哦!虽然我觉得这点痛和窒息的感觉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但多少能舒服一点总是好的吧!等你找好了绳子,再找一个风景超棒的地方,我要一个……”
“斐、斐垣!”斐垣说话用的虽然一直都是“我”,但林助理却在恍惚间好像看到了自己脖子处的皮肉一点一点地被粗糙的绳子磨破、出血、勒紧……,阴冷的感觉包围着林助理,让他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脚下更有一股毛骨悚然的什么感觉从脚底直直窜上了天灵盖,让他的骨头都透着一股冷意。
被打断的斐垣歪着他看着他,惨白脸上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褪去,黑沉沉的眼睛里好像表达着什么不满,但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着他。
“……”林助理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你有什么事情吗?”斐垣礼貌地问道,嘴角的弧度放了下来,脸上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内全部褪去,他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既没有不满不高兴,也没有兴奋高兴,只是单纯地看着他,平板地没有任何的弧度。
“呼、呼——”林助理回过神,猛然被窒息的感觉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也是这个时候,他恍惚地想着,原来刚才我是连呼吸都忘记了吗?
“没、没事了。”林助理不想和斐垣继续纠缠下去了,只想快一点离开这个诡异的房间,抓着自己的领口低着头有种劫后余生的错觉。
“那就走吧。”斐垣恹恹地垂下眼皮,又躺回了病床上,安静地看着窗户外面飘过的云。
林助理得到许可,飞快地往病房外窜去,只是鬼使神差地,他往斐垣那看了一眼。黑发的少年歪着头,纯黑色的眼睛里映着蓝天和白云,姣好的五官表情寡淡,有些长的凌乱黑发和过于惨白的肤色像是他身上唯二的色彩。
明明应该是一副静谧又美好的画,偏偏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一股电流似的酥麻游过他的身体,林助理能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竖起了鸡皮疙瘩,他不由地瞪大了眼睛,一股无法追溯根源地恐慌涌了上来。
林助理的心跳了跳,甚至出现了“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的错觉。
“啪——”门被重重关上,林助理在护士“不要在走廊上奔跑”的斥责下飞也似的窜下了楼梯。
一丝丝黑色的雾气从他的指尖消失不见。
果然,靠他自己抢来的煞气,系统可以压制,但无法像“须知”里面说的那样完全不能使用。
斐垣躺在床上想了会儿猎杀场,又想了会儿接下来又去哪里。
很唐突的,常月笙的声音突然窜进了耳朵。
斐垣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何,常月笙满身是血的挡在他的面前的场景也跟着跳了出来。
明明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刚重生时都没怀念一下,现在蹦出来干嘛?
但最后,也只能归根于猎杀场和现实的时间差。
对常月笙,斐垣已经没多大兴趣了。
对她本身没有爱,恨成了一种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就像常月笙死前他想对她说的那样:不必。
不必这样。
反正,我又不会原谅你。
但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没有必要了。
在你亲手将我毁去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你亲爱的垣垣,被你亲手杀死了。
比起常月笙,斐垣觉得,自己更想去看看林语。
“来,胳膊伸出来,抽血了。”护士推着小车进来,摆弄着碘酒和针管,关心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今天感觉怎么样?马上就要高考了,这几天稍微放松一点没有关系的,你的成绩那么好,正常发挥就可以了。”
斐垣却是看也不看她,起身要下床。
“斐垣,你的脚还没好彻底,最好是别动再养养!”病房的价格高,医生护士的人手也足,斐垣性格开朗活泼又嘴甜,住了一个多月,和这边的护士早就熟悉了。
斐垣拿起拐杖就走,护士看了以为他又要逞强,连忙上去要劝。
“走开。”斐垣的腿已经无碍的,但想着裹着石膏的外表看着还有些用,他没有直接了当地就去找医生把腿上的石膏卸掉。
斐垣冷冷地看着她,护士一对上他黑黢黢的眼睛,身体突然僵住了。
“斐垣,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来的那个人跟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别往心里去……”
斐垣不耐烦地侧身躲开他。
护士大概是好意的,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斐垣,你去哪里?想出去散心的话也要先把检查做了啊!斐垣,斐垣!”
“算了,你让他一个人静静吧。刚才那人为什么来的你知道不?”知道点内情的护士长拉住了她。
斐垣不理会医生护士的骚乱,径直往楼下走去,腿上的伤虽然没好全,但斐垣的身手却格外的灵活。
骨折这种事情,呵。
斐垣站在医院的大门口,看着眼前人来人往,满是车流大楼的吵闹,有一瞬间的恍惚。
医院这种特殊场合,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总是没个安静的时候,车堵得比人走着慢是常态,人叫的和车喇叭一起轰炸耳朵更是寻常。
斐垣没觉得吵,他只觉得恍惚。
也就这一刻,斐垣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啊,真的重来”的实感。
我真的……重生了。
几年前入院出院入院又出院的繁忙似乎还在眼前。
“嘀————”
被巨大的鸣笛声吵回神,斐垣皱了皱眉,拄着拐杖快步走开。
他不喜欢车。
大概三次车祸的经历让他对车这种东西格外排斥,有一段时间甚至有了空间幽闭症,一上车一进电梯就动不了。
那种身体不能被自己控制的感觉很糟糕,斐垣当机立断地就开始长坐汽车,让人一天二十四小时地载着他开车。吃了吐吐了再挂水,折腾了半个月多,身体不再对车或是狭小空间又如何反应了。但他还是讨厌车。
不管是坐车,还是身边有车经过。
“林语,过来接我。”斐垣用找了医院附近的电话亭花了一块钱,给他名义上的妈打了个电话。
“是斐垣啊,怎么了吗?医生不是说你还需要养一个月吗?不着急出院,医药费有人付着,你安心在哪里待着就好了,其他的全部交给妈妈就行了。”林语的声音有些惊讶,但依然听得出如水一般的温柔。
“斐程峰来找我了。”斐垣懒得和她多说,直截了当地就把电话给挂了。
斐垣这种行为,放平时林语肯定要生气的,但听到“斐程峰”三个字,林语心下一跳,但同时一股无法掩盖的兴奋冲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