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宾客尽已散去。
正院大书房内,茶香四溢,炭火正旺。
庄老太爷微闭双目,面露倦色,屋内几人或坐或站皆默。
良久,庄瀚菁开口道:“爷爷,那吴明辅出示的密令真假难辨,说是半师,实际如何我们都不清楚,孙儿认为还是不理会的好。“
“爹,我认为瀚菁说得在理,此举颇有挑衅沙俄之嫌,丹江城已经够乱了。今岁天寒更胜往年,过几日学校放了年假,除原就收留的义士遗孤外,我想清理出几间教室再安置一些,每日给些吃的,撑过最冷的这段时日。“
庄老太爷睁眼道:“不妥。“
“知道为何别家施粥皆在正门而我家却置于后门?并且还不能日日如此,庄家如今的善名过盛。同样一件事,即可说是乐善好施,又可说成沽名钓誉、收买人心。另则,若流民心生依赖,时日一久,或偶有不济之日,必心生怨怼,救急不救穷,需知饿到极致人能变成鬼,一年前的事你忘了?”
“行事需量力而行,接济鳏寡孤独是悯,不能长久;接纳失亲弱小是怜,亦不能长久。我让你收留那些孩子附学,除因其亲人舍身大义,更为少年乃一国之未来生机,若能识字知理,长大后才能自尊自立,国家方有望。否则,纵沃土千里无人耕耘又有何用?多年所费积少成多,周李几家已经不满。“
见年过五旬的老儿子面露不忍,庄文亭不由暗自叹气,这是随他母亲吧,善良天真,一颗赤子心待身边所有人,看天下所有事,还好瀚菁类我,静安亦类我。自己已经八十了,还能活几年?趁活着该教还是得教。
“如此行事,是借办学之名勾连丹江城几大家稳住局势。近些年,各家的心思愈发难测,说是以我庄家马首是瞻,不过是想寻一家顶在明处罢了。”
庄老太爷吞了口茶,压下心中莫名的烦躁又道:“君子藏器于身,应守拙。一百多年前,我们这一支的老祖宗避祸迁居此地,原本只是一座小城,没想到,百年后因一条铁路成了险要之地,才有今日之困局。”
庄瀚菁剑眉上挑,朗声道:“爷爷,事实证明躲避无用,韬光养晦也安生不了,还是想怎么接招吧,我就不信守不住丹江城!”
“对对对!还好有瀚菁。爹,还是您有远见,留学归来便坚持让他从军,恰好又驻军在城外不远,且我庄家乐善睦邻,天必佑之,既然学校里不妥,不如另寻一处?”
绕来绕去还是这桩事,庄文亭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呵道:“我刚才的话白说了吗?五十几岁的人了,如此不通人情世故,还恰好驻军不远,还跟人联什么俳句,脑子呢?!”
胸口气闷,眼皮直跳,手都按不住,庄文亭不由大惊,略一思量,吩咐道:“瀚菁,你立刻回营早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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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顺,你多带些人跟少爷去,不必急着回来。庆福,打发人给季安送个信,让他在医院多留意,白日那两个东洋人就这样退走有些蹊跷,让仲平领人守住后门,今夜庄家灯不熄。”
“爷爷?!”
“时局动荡,恐大变将至。大帅在尚能左右逢源,周旋于各方势力,其逝后这大半年来,我观新帅行为尚稚。从古至今,但凡夏国内乱一起异族必有所动,不为其它,同为国人,我们也需护新帅体面,密令即下,无论做何打算,你都该回营早做准备,且你又怎知那密令只此一份?”
庄瀚菁心里一惊,才发觉自己将此事想简单了。
一出屋,寒风扑面袭来,庄瀚菁站了半刻,这才过了月门折向西院,到了屋前推门而入。
昏黄灯光下,妻子李婉如正对镜卸妆,钗环尽退,只留一根双梅木簪将黑发松松挽起,愈发显得肤如白瓷、眉目如画。
“婉如。”
李婉如樱唇含笑,起身道:“这么快就商量妥了?我让人打水来。”
“不用了,一会要赶回营里。”
李婉如心里有些不乐,问道:“这黑灯瞎火的,风大路滑,不能明早再走么?”
见丈夫坐下不答且眉峰微皱,便知行程已定,不由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难道与此有关?只得道:“不急这一时半刻,我把那件黑貂斗篷找出来。”
庄瀚菁三指捏着茶杯,目光流连妻子忙碌的身影,“不必担心,喜顺大哥带人跟我一同回营。”
“婉如,我已将你有孕之事告诉了爷爷,他很开心,说是喜上加喜。”
李婉如缓缓坐下,白皙的手顺着黑色的貂毛,柔声笑问:“你呢?”
庄瀚菁轻揽娇妻入怀,展眉回道:“这还用问?只是又要辛苦你了,今冬天寒,你要多注意身子,我处理完营里的事,尽量在年前回来一趟,抓几只雪鸡给你炖汤。”
月中仙子,灯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