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芸芸,要找到一个人的转世,谈何容易?况且……”她尴尬地看了云起一眼,“咳……那两个孩子如今该醒了,公子若是离开番陵,无异于直接暴露在官府的视野之下。”
又叹道:“这些年来,梁疆疏于朝政,执着于长生不死之术,致使权臣当道,民不聊生。谢其青动用了整个影密卫,甚至不惜出动天字杀手,借口追查侯爷的下落,实质却是借机肃清梁焱一党,独揽大权……而今朝野上下乌烟瘴气、明争暗夺。公子此回露面,恐怕正中陈开的下怀。”
“呵——,所以我成为了转移战火的,工具?”云起面无表情,说到“工具”二字时瞳孔轻飘飘地转向琉袖。
后者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依然镇静,“悲观来说——是这样。”
“夜墓经十余年来养精蓄锐,谍网已恢复了十之七八,按理说,公子若早已潜伏在此,番陵不可能没收到消息,琉袖猜测,是有幕后之人故意引公子来金陵——透露给你部分仇敌名单,既借刀除去政敌,又可在巫蛊之术上大做文章,将侯爷牵扯进来,进而掀风起浪……一石二鸟。”
她对了一下云起的神色,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接着说:“镇南侯昔日的部下明目张胆地现身皇宫城外,谢其青搜寻多年却不见他下落——这由不得梁疆不怀疑。但如果我是陈开,我会拉他一把……这看起来是一桩赔本买卖,其实大有裨益,”
云起嗤笑一声,“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去踩他。”
“正是如此。帝王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再去给自己加砝码,未免多此一举,此外,梁疆疑心深重,陈开若在此时踩轧谢其青,很有可能适得其反。而将竞争对手变成合作盟友,显然比直接打压对手有趣太多……毕竟,前者可以令他多收获一个强大的队友……但如果想要让队友足够忠诚,就需要给他一个目标,共同的目标——也就是公子你,还有你身后的侯府。”
“我同侯府的深仇积恨,你觉得,谢其青会不知情?”
琉袖:“谢其青没有选择去怀疑陈开的动机,他如今骑虎难下,追捕你,可能依然找不到侯爷的行踪,但至少能让梁疆看见,他有行动。”
云起冷哼一声,把眼角挑了起来正视琉袖,“在刀口上舔血的人,乐观是他的生存技能。”
“不错。”琉袖微微一笑,“悲观来说,公子确实成为了众矢之的。反之,却也是漩涡的中心,平静的支点。权力之所以为权力,正因为有人必须要维持它的平衡,只有这样,当打破静默的时机到来,彻底击垮对手时……才大快人心!并且……”
见云起抬步想走,连忙叫住:“公子且慢!虽然从目前来说,你是安全的,但不代表……”
他不耐烦地截口道:“告诉我往生魂的取法。”
琉袖勉强控制住眼神不再躲闪,淡然道:“侯爷自然有办法。”
云起不动。
为难我了,她心中暗叹,此时才终于正色,“侯爷一路向北,其余的,琉袖一概不知。”
二人对视许久,确认她再不会多吐半个字,云起反而笑了,斜睨了她一眼后径直离去。
在擦肩时他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杀你,是因为你的命还有用。阿姐醒后,我会再跟你们好好清算这笔账!包括姓沈的那个小子。”
此话一落他便不再拖延,施展御羽术朝北而去。
琉袖面向他消失的羽影久久驻足,心有郁结:“一路朝北……不仅是夜墓,恐怕也是大翰谍网少有涉足的地方,没有侯爷的消息,也在意料之中。”,她又摇着头迈步,暗叹:还是那么倔……往生魂,侯爷若是想取,早该带回来了。
她甫一踏出冰室,那大门便幽幽合上,强光与酷寒重又开始统治这片区域,仿佛祈黎山正在消融的积雪,终年润泽着塞北的山川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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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六年,塞北三大部族——西南沂连,东南辛昧,并北部溯蒲,立书约盟、齐力抗翰,族人之间交游、迁居、商贸等皆不再受阻。
承平十五年春,其溯蒲、辛昧两族绸缪通婚,草原子民皆奔走相告,载歌载舞。
……
可这天有一个人却总也高兴不起来——沂连王的爱子靳宁,正蹙着眉头,闷闷不乐地搭在兽皮椅上。
旁边的两个随从见了小王子,纷纷打趣道:“好王子!帐门口的草也要被你望秃啦!”
小靳宁脸一红,气急败坏地抓起东西来赶人:“再乱说,下回我得了好马不给你们瞧!”一时间大帐内砰砰作响,两个随从忍不住哈哈大笑,见小靳宁真的生气,打着唿哨飞一般的跑了。
忽然一道银铃儿声随风响起,小靳宁眼睛立刻亮起来了,惊喜地瞧向门外,果然见到了一角青衣,“伊代!”
毕伊代赤足走在毡毯上,银铃铛跟着晃动起来,她一脚踢开地上乱七八糟的物件儿,舒舒服服地盘腿坐下,笑道:“怎么发脾气了?”
小靳宁忙挪上前,一边说:“没甚么事,我跟他们闹着玩儿。”一边将她的左脚拉出来,瞧见那白皙细长的脚踝上又勒了红痕,低低地说:“这破锁圈都戴四年了,毕旗还不给你解?”
毕伊代晃了晃脚,顽皮一笑,“哪里摘得这个,摘了可是要纹字的。”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块羊奶糕儿似的,同清脆的银铃声一齐传进小靳宁的耳朵里,他眼睛一眨不眨,心想:中原人那甚么‘巧笑倩’、甚么‘美目兮’的,下回可要好好问问阿达……
“……唔?我的脸脏了么?”毕伊代抬手揩了揩,问。
“没、没有!”小靳宁忙摆手,又瞥到她脸上刚刚被擦红的一小块,突然想起上回见她一身伤的样子,着急地问:“你偷偷出来,毕旗又要罚你可怎么办?”
毕伊代笑吟吟摇头道:“主人昨天活捉了这么大一只鹰,”她伸出两只手比了比,“他训鹰去啦!没有空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