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的地牢中,关了不少人。
许多人沾亲带故的,也认识些权贵官宦,能时常使些银子进来通融通融,好使地牢的日子也不至于那般难过。
今夜是除夕,地牢里也比平日里热闹不少。
买通了狱卒进来走动走动,为了给家里人送些年夜饭,盼着同亲人说上几句话的人不在少数。
林余逸站在自己的牢房里,透过那扇门上的小孔瞧着外头的走廊。
阴暗漆黑,只有微弱的光照着,但仍能瞧到不断有人影匆匆一晃而过。
他清隽狭长的眸子落寞的垂下来,修长的手指贴着有些发潮的木门,眸光明暗,嗓音涩哑,对着空气唤了一声,“阿姐”
他也盼着在除夕见到所惦念之人。
而他所惦念的,在这世上,也只剩下林余娇而已。
以往的每年除夕,他都是和阿姐一起过的。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爹娘尚在,除夕夜是最快乐的日子。
有沉甸甸的压岁钱,有绚烂响亮的爆竹烟火,有娘亲烧的最美味的年夜饭,有爹爹教他写春联,一家人和乐融融围坐在火炉子旁吃瓜果点心。
最重要的是,有阿姐。
后来,爹爹在赴任途中病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娘亲与爹爹感情甚笃,一时缓不过来,很快也跟着去了。
在这世上,林余逸就只剩下了阿姐。
阿姐带着他,千里跋涉,为年幼的他遮风挡雨,到了袁府。
在袁府的处境越来越好,林余逸知道,都是阿姐煞费苦心才让他俩有了立足之地。
在袁府的除夕,他也都是和阿姐一块过的。
虽然袁府偌大,富贵逼人,除夕更是聚满了一大家子人,很是热闹。
但满堂堆绣之中,他眼里,仍然只有阿姐一个人在温柔浅笑着,如打磨得上好的璞玉,清雅动人。
再后来,他们在袁府也出了事。
他们又不得不狼狈离开,恰往京华赶考。
那一路,他无比庆幸他长大了,终于可以为阿姐遮风挡雨了。
在京华,他与阿姐也过过除夕。
被阿姐打点得温馨干净的小院,一桌子普通却年味十足的饭菜。
头顶是重重夜幕坠着偶尔炸开的绚烂烟花,耳旁亦有不绝于耳的爆竹声,天边月色皎皎映着雪色皑皑,而眼前是他的心上人。
林余逸承认,他对阿姐,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他的阿姐,可他却喜欢她,想娶她。
饱读圣贤书的林余逸对自己的想法不齿,可胸腔里因阿姐起的每一份悸动,又让他不得不认清自己。
或许,一切都是因爹娘去世时,告诉他俩,阿姐是他们在邯州捡到的而起。
明明爹娘是吩咐他若有机会,要让阿姐找到亲生爹娘。
可却给了后来情窦初开的他,一个绝好的理由。
可以亲近肖想阿姐的理由。
林余逸万千思绪戛然而止,掐住掌心轻嗤自己一声。
他已锒铛入狱,是个将死之人,还想这些做什么。
从前还一心盼着金榜题名,让阿姐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阿姐于他,已是天边那不可触及的清风明月,遥遥相隔。
他如今唯一所望的,就是阿姐以后能嫁个好人家,幸福安乐,一生顺遂。
只是为何想到阿姐要嫁于他人,他的心就那样痛呢?
林余逸捂住胸口,眸色翻涌,清俊的脸上浮现出几丝挣扎哀戚。
若以后阿姐所嫁之人对她不好,那他宁愿不入轮回,做个恶鬼,也不会放过那人
“逸儿?”极轻的声音在逼仄的牢房中传开。
林余逸抿住唇,他这是太过思念阿姐,以至于产生了幻觉,竟听到了阿姐的声音?
“逸儿。”又一道唤他的声音传进来,温柔轻糯,是林余逸听了那么多年再熟悉不过的语气。
他心惊,真是阿姐!
她她怎么会来这里。
林余逸跌跌撞撞趴在木门上,果然透过那扇门上的小孔,看见了他心心念念的阿姐。
外头有些黑,她半边娇美的面庞隐在黑暗中,忧色却难掩。
她看起来,似乎非常担心他。
“啪嗒”一声,那道锁着他不见天日的门,竟然被打开了。
林余娇提起裙摆,想要走进去,却被一道低沉的男声拦住,“里面脏,就在门口说。”
林余娇脚步顿住,站在牢房门口,与林余逸隔了一道低低的门槛,总算看清了他如今的模样。
他清减了许多,许久不见阳光,脸色苍白到冷淡,但那双像极了爹爹的修长俊眸,倒还是明亮。
林余娇从小就对这个弟弟好,什么最好的都紧着他,也最心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