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看守眼睁睁看着学院里被夫子最为看好的宫云岚就这样和一个衣装简朴的哥儿称兄道弟起来,简直目瞪口呆。
尤其在知道这样一个哥儿居然能和学书几载的学子讨论书本精句时更是颇感幻灭。
这年头,是个人都能识字品书了么?
但同时,男子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说什么不客气的话,能得宫学子的赏识,又被引荐拜访夫子,这人无论之前是什么身份,之后也会是他不能得罪的存在。
傅居言亦步亦趋跟着宫云岚穿过一处大堂,隐约可闻学子朗朗读书声,最后来到了约莫是夫子平日整理课业的地方,一间类似于书房的房间里,从大敞的门内可看到当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夫子正伏案写些什么。
见到未经通传就进来自己备课间的宫云岚,这位夫子丝毫不惊讶,“买回来了?”
宫云岚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出门是奉了师兄的命令去临街买那学课读本的,没想到在门口遇见了傅居言听了那《增广贤文》,转头就带人兴冲冲赶了过来。
他略微讨好的一笑,“师兄莫恼,我这刚听得的一本书,比那什么读本重要多了!居言,快进来!”
傅居言虽避嫌等宫云岚帮自己通传,但这大敞的门不隔音,里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惊讶于宫云岚和这位安夫子的关系,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听得宫云岚这话,才恭敬从门外进来,“小子请礼夫子。”
宫云岚一心想将话题带过,连忙拉了他上前来,“师兄可还记得他?前几日葛正书那斯……”
“云岚!”安寻慎恨铁不成钢,他这个师弟平日还好,稳重爱学,聪慧非常,就是一遇到感兴趣的事就头脑发热,话不达机。
这位小哥儿和葛正书到底是一家人,能轮得到他在这里置喙吗?
傅居言见此,上前一步,“夫子不必介怀,此次小子特意为了拜谢夫子当日解围而来。宫学劝阻小子当不必送礼,但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还
请夫子收下小子及家人这份心意。”
安寻慎这才知道傅居言来此竟是为了这件事,面色和缓,温言道:“你们谋生不易,不必如此。”
“夫子误会了,不是那两样凉食,是小子和夫君共制的一款茶,深山偶得茶叶制成,并未花费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安寻慎自来威严也禁不住这位小哥儿的灵心妙舌,暗暗点头,此子处事不凡,比他这位师弟强多了。
但对这茶却不以为意,他喝过的茶不计其数,自然不会觉得一个农家子做出来的茶能有多好喝,这份心意却领了。
傅居言见安夫子不点头但也不摇头,自作主张将一罐绿茶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那边宫云岚早等得要挠腮,见两人说完“正事”,连忙将门口和傅居言所谈绝句和出处书籍告之。
安寻慎这才正式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年纪的哥儿,一身青色粗布麻衣,身形瘦弱,但面容清秀,眼神清亮,谈论某些事物时炯炯有神,似成竹在胸。
此时得知这位小哥儿偶得孤本,竟无师自通,运用自如,不由大感惊讶,再次问道:“小哥儿可是家中有学课科考之人?”
傅居言回忆一番他这具身体的父母,确定只是普通百姓,邻里亲戚也没谁有读课参考的,知道原主的身份不能给他条件去“学习”,他一个农家子略微识字已是出挑,不能再编造更多了,于是只好道:“不曾有过,家中父母三年前于战乱身亡,小子流落路中,曾拜师于一落魄老乞,识字学艺,受益良多。”
两人都沉默了一瞬,没曾想这位小哥儿身世如此坎坷。
安寻慎叹道:“战乱纷争,苦了天下百姓啊。”
傅居言面露思索,“小子所听另一句话,约莫符合夫子心境,——‘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战争自古苦百姓。”
此话一出,屋内鸦雀无声。
良久,宫云岚才听他素来以严苛自律为准则的师兄激昂抚掌,大叫:“好,好,好!好一个白骨无收,万落生棘!小子惠达如此,竟有如此觉悟!”
叹罢慨然唏嘘,“妄我熟读百书,竟不知人外之人山外之山。云岚,今日这功课可是够了?”
宫云岚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更加对傅居言那孤本心心念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