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我在想今日要背的好多,定是背不完的了。”倪芊屏的心发疯似的跳。
“坐。”吕沧言目示其旁。
“谢……谢吕兄占座。”倪芊屏轻手轻脚地过去,乖乖坐下。
吕沧言看着她收拾了书,缓缓开口:“下学之后跟我回府。”
哗啦。
倪芊屏手上的书朝桌案砸去。
“怎么?去一趟吕府,便激动成这样?”
“哈哈,是啊。这……这真书沉,果……果真是充满了知识。”倪芊屏哆哆嗦嗦地去拾书,翻了好几回,才总归是翻开了。
上一世她可是听说过,在吕家权势还未达到最盛时,他已能做出将人抽筋剥皮之事。
哪怕她有十倍倪蕃扬的武力,在吕府中单打独斗,怕是亦难逃虎穴。
其实倪芊屏不是怕死,她只是怕痛。
——不不不,她还是怕死的,怕死的。
“先来抽查一番昨日讲的几篇小雅。”先生的声音仿若天籁。
倪芊屏立即坐正。这一番,叫先生注意到了她。
“倪郎来背背《蓼莪》吧。”先生道。
“是,先生,”倪芊屏忙站起身,“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上一世刘宁培教她读了许多诗,却偏偏跳过了这篇。后见她自己私下读,他二话不说便夺过去撕了,扔进火盆。
眼前竟是那日受邀观看倪家全家处斩的情形。
周音惜至死都不曾往她那处望过一眼。
见人头落地,血溅三尺,刘宁培伸手握住倪芊屏冰凉的指:“逆臣已诛尽,天下太平了。”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
倪芊屏的声音愈发小下去,最后渐渐没了。
“倪郎,可还会背?”先生问。
倪芊屏的睫毛打着颤,嘴唇嗫嚅着,再也讲不出一个字。
先生等了片刻,叹道:“罢了,昨日讲了此篇必背。你未记住,便独去书楼里抄五十遍回来。”
倪芊屏施了礼,拣了纸笔出了讲堂,一个人朝书楼缓缓走去。
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榖,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榖,我独不卒。
上一世失了报答父母之机,此世便要补回来。
若要补,那首要任务便自是活过今日。吕府这一劫,究竟要如何躲过?
一边默写,她一边想着。
有了!
她将写得最劣的一张纸揉成团,揣入怀中。接着便同练字一般,一笔一画细细雕琢。
写至散学,吕沧言想必会自己回府了吧?
正沾沾自喜地写了几个字,倪芊屏便听见楼下门开了。
笔尖一顿,她竖起耳朵听着。
果不其然有上楼的声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倪芊屏收起纸笔往隐蔽处躲去。
“你抄完了?”来者先发制人。
正要转弯的倪芊屏感到手里的纸润了。
“吕兄,真巧啊,你也被罚了?”倪芊屏不情愿地转过身。
吕沧言扬扬下巴:“没抄完就回去坐着。”
说罢,他自己便从容地走过去坐下:“先生叫我来监督你。”
“先生他怎能这样!耽误了吕兄听课……这是误人子弟!”倪芊屏坚强地立在原地,被吕沧言一瞟,她便闭了嘴。
“我请他允的,”吕沧言往后仰了仰,又瞥了眼倪芊屏,“过来。”
倪芊屏眼疾手快地又揉了张纸,塞入袖中,颤颤巍巍地走过去:“吕兄,这等小事怎能麻烦您老呢?您老还是……还是……”
“别废话,快抄。”
倪芊屏抚平纸面,一横,一竖,一竖……
“你平日里写字这般慢吗?”吕沧言催道。
倪芊屏不断点头。
吕沧言轻叹口气,看着她写了一会儿:“你其实会背,是吧?”
倪芊屏点到一半,脑袋硬生生一偏,换作摇头。
“你不会背,那你为何能默写出来?”
倪芊屏睁大眼,才发觉忘了翻开书,连忙把书从纸下抽了出来,翻了半天。
“你方才在想什么?背着背着就没声了。”
倪芊屏微微摇头。
“你不能讲话吗?”
倪芊屏瞄了眼吕沧言,继续摇头。
吕沧言活动活动脖子,忽然站起身伸手去抢砚。
“哎!你做什么!”倪芊屏急得一扔笔,双手护住盛满墨的砚,生怕他又“不留神”倒了墨下来。
吕沧言收回手,挑着眉:“不是说你不能讲话吗?”
倪芊屏大吸一口气,手放回来,猛地点头。
“你不讲话我就翻了墨。”他霎时抓住了砚。
“哎哎哎!冷静,吕兄!”
吕沧言这才坐下来。
“不是你叫我别废话吗……”倪芊屏小声嘟囔着,思考着新的脱身法子。
吕沧言轻声一笑:“那您畅所欲言,如何?”
“哈哈哈,吕兄,我哪敢被您称作‘您’呀。”倪芊屏一讲话,笔便又停下来,“哎,吕兄你又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