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宁很快就明白了,白月颜从来不会主动问她拿钱,除非别人撺掇她这么做。白月颜高三那年辍学去外地打工,给业主擦玻璃的时候不小心从阳台上跌下来,摔坏了脑子,两人的奶奶很早就过世了,就她一个人住在西南老家,除了寒暑假,平时都拖赖邻居大妈照顾,虽然每个月砚宁都会寄钱过去,可是这几个月开始不知道怎么回事,寄过去的钱总是不够用,隔三差五就跟砚宁哭穷,还逼月颜跟她拿,砚宁不敢不给,怕孙阿姨拿月颜撒气。
佯装一无所知,砚宁问她:“要多少?”
白月颜拿着这个问题来问孙阿姨:“要多少?”
“你跟她说,让她看着给,越多越好。”
月颜照搬原话,老老实实地告诉她:“越多越好。砚宁,你看着给。”
砚宁连犹豫都无,一声应下。
礼拜一的下午她刚刚下课,正往校外赶的时候接到了辅导员的电话,说有事要找她,让她去她的办公室一趟。大学里基本上都很少见到班主任,所有事情都由辅导员经手。她一进办公室,行政楼的大房间里只有辅导员和他们班的男班长周密在,两人正在商量最近社联文化节的事情。看到她进来,辅导员给了她把椅子坐,问了她最近的一些情况。
砚宁心内惴惴,跟所有学生一样,她也怕老师。
辅导员了解完她近况,先说了一堆有的没的,最后才通知她,原本学期末要发的,上个学期的国奖取消了,让她不要有负面的想法。这个辅导员在他们学生中一向以雷厉风行著称,父亲是校董事会的成员,平时说话做事都有种说一不二的意味。
砚宁心头一凛,像是被人捅了一刀,疼痛来得太快,她反应全无,只是茫然地问:“为什么?”
辅导员不太喜欢她这么刨根究底的问,避重就轻地解释,虽然她绩点是全系第一,但是因为没有加过任何社团,不符合奖学金发放的要求。
国奖有八千多,原本就算在了下个月的生活费里。助学金又迟迟发不下来,真是要逼死她了,这种时候让她去哪里弄钱。
浑浑噩噩地从办公室出来,明晃晃的太阳当头照下,快十一月了,烈得她口干舌燥,心里发焦,眼睛都睁不开。大限将至,但世上人依旧在过自己的日子,步履匆匆,回家煮饭,人群还笑。
怎么就她一个,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
周密拿了些材料跟着她后脚出来,在门口把她叫住,砚宁回过头看了这个平时交集不多的男班长一眼。周密是个典型的北方人,身材高大,五官俊朗,在大部分人的审美里应该是帅气的长相,但是在看惯了贾汉东的砚宁看来顶多就是长得比较精神而已。
她双唇发干,没有化妆的眼下青色明显,她的样子看着就很疲惫:“有事吗?”
周密推了下黑框眼镜,整个气质给人的感觉就是挺拔端正,他看着砚宁:“可能刚刚陈老师没跟你说,这次国奖的名额是给了我。”他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谦虚的痕迹,依然自信满满,“我看过你的课业成绩,我承认这次是我占了规则的便宜,明年我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再好好竞争一次。”
砚宁眼中冒火,气得要死,满脑子就贾汉东挂在嘴边的那四个字:你丫有病。狠狠瞪了他一眼,砚宁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密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坏到这样不是没想过去求贾汉东帮忙,也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尊严或者面子有多么值钱,她最喜欢的童话里有这样一则警世恒言,凡人与魔鬼以灵魂做交易,旨在告诉世人,不可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真到生死关头灵魂又算什么,天知道砚宁究竟有多么希望能遇到这样一个魔鬼。
没想到在这种时候还能接到贾汉东的电话,他打来时正值凌晨,枕边的手机震了两声,她尤以为自己身在梦中,摸索着打开放在耳侧,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谁啊?”
那边厢应她:“是我。”
“谁?”
“贾汉东。”
砚宁困得不省人事,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没想到梦境如此清晰地复刻他低沉磁性的声音。
她人还在周公棋局前徘徊,整个脑子跟浆糊似的,转都不会转,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头一偏倒向枕上,下一秒就又跌入黑甜睡梦当中。昏睡不过持续了一瞬,心头忽然一凛,她睁大眼睛,黑暗中仍能清楚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砚宁翻身坐起,一把抓起手机,电子时钟跳到了午夜两点,屏幕上的通话时间还在继续,她捂住发颤的小心心,试探着喂了一声。
“我在公寓,你在哪?”
“我……我在宿舍。”
“哦。”
“等等,”砚宁抬头看了眼从阳台窗帘下透进来的暗沉沉的天光,一咬牙,就听见后槽牙嘎嘣一声响,决心已下,“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来。”
“嗯。”
她用最快的速度最轻的动作下床,摸黑蹿进卫生间洗脸换衣服,头发随手往后一抓,绑成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换好鞋子掩上宿舍的门,匆匆跑下楼。
虽然还是初秋,可这一路都是逆风,她裹紧针织衫外套,走出宿舍楼区,独自一人走在空旷昏暗的林荫路下,空气干而涩,街灯冷又远,映着足下的倒影时长时短,这个点还会有下自习的学生骑着自行车,叮铃哐啷从她身边飞驰而过,让她觉得羡慕。所有不需要为钱烦恼的人生,都曾让她眼红。
红拂夜奔,是为了见心爱的人,而她孤注一掷的这场夜奔,将自己放到了最低,她莫名其妙地接到贾汉东的一通电话,她就已经神色慌张地走在了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