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渐渐热起来,一出校门就看见泊在街边的悍马。她加紧脚步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地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待她坐稳,贾汉东拍了拍前座的椅背:“走吧。”
开始不觉得,等凑近了闻,才嗅出他身上薄薄一层酒气,明显是下了局过来的。他的酒量不赖,是砚宁见过的人当中最好的,她知道中国酒桌上的规矩,不喝酒的没有话语权,可这些年砚宁头一次见他喝成这样。
这一路两人都不怎么说话,除了开头的时候贾汉东问了她一句最近是不是很忙,砚宁告诉他要期末考试了,他顺口就问:“钱够不够花?”
她就不说话,沉默一直持续到他的车在公寓楼下停下。司机小刘从驾驶座跳下来,快步绕到后排替他开门。他下车的时候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砚宁顺手托了他胳膊肘一把,他回过头望向还在车里的她,双眼亮如寒星,一点不像喝过酒的人。
砚宁一个激灵,暗自庆幸没有交出实底——她确实缺钱,缺得要死。
他们搭电梯上去,因为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房间里的空气淤塞沉着,她开了落地窗,夜晚的凉风灌进来,吹得窗帘鼓鼓的,好像藏了一群鸽子。回过头问贾汉东:“你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陷坐在沙发里,一只手垫在额头上,像是累到极点:“有什么?”
声音遥远地从厨房传来,砚宁站在冰箱前往里看,有鸡蛋,有挂面,还有一把年份成疑的小青菜。
“我给你下点面条吧。”
没有回应,等砚宁端了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出来,发现这个男人已经睡着了,歪在沙发上,一条手臂垂下来,碰到了地板,他有一张漂亮脸孔,眉毛很浓,唇形菲薄,皮肤冷白,砚宁分不清楚英俊和帅,但也觉得这个人当白马王子是够格的,一个人长得好看难得出手阔绰,就算花心那也只是他好看的附属品。在他问她缺不缺钱的时候,砚宁很相信只要她一点头,他立刻就能从口袋里抽出银行卡给她。
孤注一掷的夜奔本来就够可怜了,她不想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
她拎了一张毯子的两个角,想要过去给他盖上,一挨着他,他手一转,就扣住了她的手背。砚宁被一股大力拉着在他身边坐下,他闭着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初醒的沙哑:“陪我坐会儿。”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她挣扎了一下,坐直身体说,“面条好了。”
他抬起手起身,靠近她来,像蜻蜓点水一样在她颊上吻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讲:“怨我吗?”
她语气温柔地能滴出水:“怨你什么啊?”
贾汉东提了提嘴角,一侧的酒窝若隐若现,非常难讨好的模样:“这么晚还把你叫出来,嘴上不说,心里一定在怨我吧。”
“我自个儿乐意的。”
“没骗我?”
“不骗你。”
他笑了,把她搂到怀里,偏过头吻了吻她额头:“还是你乖。”
她乖,那又是谁不乖呢?砚宁眼前突然闪过了朋友圈那只手的截图,心里雪似的明亮。
她不能声张,她什么都不能讲。
砚宁静静地伏在他怀抱中,是个温柔乖巧的小宠,不敢有一点点的任性和脾气,就这样过了许久,听见心底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是国家法定节假日,贾汉东一直住在这里,砚宁陪着他一起,两人就像世间最常见的情侣,她做饭,他洗碗,黄昏的时候一起去逛超市,提着大包小包从外边遛弯儿回来,有时候她会撒娇,蹿到他背上,脸蛋儿贴着他的脖子根嗲声嗲气地叫他汉东,这种时候他的脾气总是好的没边,半是笑半是恼的叫她别闹,这么多人呢。深更半夜俩人缩在同一条毯子下看《闪灵》,膝盖撞到膝盖,脚踝蹭着脚踝,笔记本一亮一灭把她给吓得够呛,在毯子下踢他,让他去把灯开开,他义正言辞地说,我怕。两人战战兢兢抖抖索索,越挨越近,终于抱在了一块儿,她软得没有形状,整个人都靠在他坚硬的胸腔,他朝她耳朵眼里吹气,诱哄的语气:“小娘子,月黑风高夜,咱俩要不要找点事儿做?”
“你就不怕我突然变成一张鬼脸吓死你啊?”她斜眼瞅他,又俏皮又坏蛋的模样,一只手就把他的脑袋给推开了:“别打扰我看大结局。”
“不是说怕吗?”他亲了亲她耳朵,低笑着问说。
她往他怀里拱了拱小脑袋,心满意足地答:“你不是在嘛。”
那段时间特别好,好的总让她觉得怀疑,这么好的日子怎么能够长久的属于自己,怀疑眼前的好都是假象,陪着她哄着她的不是贾汉东,而是另有其人,一旦本尊回来,这么好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
当天晚上半夜贾汉东接到一个电话,他披上睡袍去客厅接,砚宁从枕上抬起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电子钟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五点。
她眼皮跳了一跳。
他的音量压得很低,但是因为周围实在太安静,陆陆续续能听见他讲电话的声音,他会说英语和一点点法语,很少听见他说广东话,除非是跟亲戚。
砚宁屏息静气。
“你失心疯了,他是谁?你是谁?为了一个男人大呼小叫,你的教养都去哪里了?……你不甘心,我告诉你贾乐,这世上不甘心的事多了去,今天别说一个赵建国不理你,明儿要是还有李建国孙建国看不上你,你是不是都得给我寻死觅活?……”他气笑了,话中语中恨其不争,“我不管你!我不管你就等你被那个男人骗是吧。”
他恨恨挂断手机,走回卧室的时候已经把砚宁给吵醒,手背揉着眼睛,右手作势去掀被子:“你要走啊?”
他去了衣帽间,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出来,见她一脸茫然地坐在床沿,长头发睡得蓬蓬的,像个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贾汉东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走过去用力抱了抱她,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砚宁乖巧地说:“那我等你回来。”
假期还剩下最后一天,砚宁开始收拾回学校的行李,拖出一只小行李箱把他的和她的衣服分门别类地装进去,到了差不多九点左右就听见门口错乱嘈杂的脚步声,她跑去猫眼那边张望,一看几乎吓了一跳,贾汉东扶着贾乐从电梯里出来,也不能说扶,他几乎是挟着她两肋,生拉硬拽把她从电梯里拖出来。贾乐喝得烂醉,裙子衣襟上吐得到处都是。
砚宁打开门,贾汉东拖着她进来,把她丢进沙发,自己喘着粗气在沙发旁边席地坐下。贾乐翻了个身,脸埋在抱枕当中,双脚一通乱蹬,蹬在茶几腿上,嚎啕大哭:“你管我干嘛?让我死了算了!”
“想死就去死,别半夜给我打电话!”贾汉东吼她。
贾乐只管大哭,哭到后来哭声渐熄,双肩耸动,只剩啜泣,贾汉东和缓了语气和态度,在旁谆谆劝了她许久。砚宁趁机走开去厨房给他们准备午饭,留下和解的空间给这两兄妹。
于是中午饭桌上罕见的有三个人坐在桌边,对砚宁贾乐向来秉持爱理不理的态度,哥哥的女朋友而已,能不能修成正果还不一定,何必现在就给她好脸色。但是因为今天贾乐恹恹的,像打了霜的花骨朵儿,态度也谈不上好或者不好。
一顿饭因为沉闷,吃得格外慢。
下午贾家就来司机,把贾乐从这里接走,走前贾汉东又把她拉到一边狠狠训了一顿。贾乐平日里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为非作歹惯了,关键时刻只有贾汉东有手腕能降得住她。两人送走了贾乐,坐电梯上去的时候贾汉东看着前方,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赵建国人在哪吗?”
她心一跳,脖颈都僵了,偏过头,仍然装成若无其事的语气答他:“我怎么会知道?”
他气息沉郁,只声不响。
砚宁头一抬,顿时如遭雷击,反应全无。她忘了电梯扇门反光,他虽然不看她,但可以从镜子里看见她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贾汉东才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