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走后，付清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许是年龄的增长，历练的增加，重新来过一次，他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有了新的理解——苦难、贫穷但努力、自信。

十年革命，下山上乡，也快到了尽头。

面前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湿润气息中夹杂着冷风，远处升起一片迷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而这路两边人家的灯火就更明亮温暖。

青花石板路被雨打刷得干干净净，豆大雨住滴落，在凹槽处溅出大大小小的水花。付清书低眸看着石板路，来这么久了，村里的路也在不知不觉中修好了。

“我今天拿到我爸妈写下的信了。”李芊芊靠着男人，眼神飘忽的望着前方。

在这安静得只有雨滴落的时候，跟着身边的人一起走下去，心忽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安静。连知道这信封内容时的情感波动也淡了下来，她此刻说出来只是为了与他说上几句话。

李芊芊一直都知道，她的小知青，付清书是一个心软干净淳朴的人，他的眼里只看得见光明，他可能永远不会理解自己，但没关系，只要她懂他就行了。她会慢慢的用自己的过去，用自己悲惨的过去，得到他的关注。

果然，小知青偏头目光集中于她，眼瞳纯澈清亮，是这昏暗朦胧雨天中最耀目的存在。

“怎么了？”

付清书的声音清淡还带着未缓解的沙哑，明明是没有起伏的语调，李芊芊却是听出了他的认真与关心。

她缓慢地靠在付清书肩头，望着这仿佛不会停的雨线，语气低落的说：“他们把我托付给一个人照顾，但他们没想到我会被抛弃在雪天里。”

付清书：“他们是爱你的。”

李芊芊：“我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得到爱啊？”

两人同时的话语声与雨声混杂着，听着十分不真切。

“你刚刚说了什么吗？”李芊芊疑惑的抬头问。

付清书转移目光，“没什么。你说，我听着。”

李芊芊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他却听到了她的话，声音轻轻如羽毛飘落，在这无边雨天中显得弱小无助，平生所学的知识，到了这一刻却倾倒不出一滴。正如他想要安慰她会有人爱她的，但这话空得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虚伪。

“出生不久就被抛弃在雪天，从小就在天天被辱骂被打的环境中成长，读书是我黑暗生活中唯一的一丝光亮。政策变了，光没了。后来知道自己要嫁给一个傻子了，我的心死了，生活仿佛没了希望，恶心痛苦怀疑等等情绪包围着我……”李芊芊抬眸看着男人清俊的侧颜，“我寻死的心是真的。”

如果不是窒息中一闪而过的记忆，如果不是一道坚定身影的闯入，可能她这一生真的就这样了。

现在一束光重新亮起了，另一束更耀眼明亮的光也照了进来。两人的感情迟迟没有进展，而高考回城后他们也就真的会走到尽头，她真的不想就这么放弃这抹光。

不过也很奇怪，她这是怎么了呢？明明依自己的性格是不会放走他的，哪怕用尽各种污秽难入眼的手段，她想要的哪怕最后是残碎不堪也要是她的。最近确实有些莫名，就好像慢慢的自己与自己和解了……可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

“会好的。”付清书静静的听着最后生硬的吐出几个字。

李芊芊笑出了声，刚刚的想法更加坚定了，“你知不知道你认真说这句话时很有信服力，就像你安慰村长一切都会好一样。那时我相信你了，我相信一切都会好的。我当时甚至幻想起了未来，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付清书沉默，隐隐的有了愧疚感。李芊芊这么信任她，而他这句安慰却是真的空。

李芊芊将小知青眼眸的波动尽受眼里，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不是愧疚自责，那是因为他永远不知道“会好的”这句话在特定的场合下，对一个宛若堕入无望生活中的人带来多大的鼓励。她知道，所以她不怪他。

她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就像是给了我希望一样。”

我欠你的。付清书在心里默默回答，他欠她的，从上一世的不合格到现在的慢慢理解。

“可是你对我的好不是唯一的，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也许就是因为这些吧，我总是会认为不好接近你的内心，大致就是看似有情却无情吧。”

付清书噤声了，他没想到自己在李芊芊心里会是这样。看似有情却无情，放在后世就是一个渣男的应有素养之一。

他否认，“你不一样的。”

李芊芊：“哪里不一样？你看着我说。”

付清书不敢看直视她的眼睛，李芊芊很早就知道了。

“你看，你说不出来吧。”李芊芊自嘲说道。

付清书先前的慌张感全无了，他知道李芊芊失望了，好像比她说“没人爱她的时候”更加失望了。

“你长的比他们好看很对。”

李芊芊望着付清书，好看清秀的俊脸憋出红晕，说这话时笨拙无措的样子令她原本略有埋怨的心静了下来。

算了，不逗他了。

“谢谢你的夸奖啊，你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李芊芊眼睛亮亮的，如孩童得到称赞一样。

付清书被她的肯定鼓励到了，以为自己的夸奖有效，秉着再接再厉的想法他继续说：“我以后会多夸夸你的。”

来了，鱼儿上钩了。

李芊芊突然失落，低头闷声说：“可是，我们很快就要分开了，你去上了大学，而我则永远呆在这里。”

付清书反驳她，“不会的，你也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上了大学之后呢？你还会继续陪我吗？”

付清书蹙眉，他隐约察觉到李芊芊太依赖他了，这不是一件好事，她应该要学会自我坚强的，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外界所伤。

“上了大学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而我就可以渐渐从你生活中淡去了。”

李芊芊：“如果我不想了？”

她嘟着嘴问的样子着实像吃不着糖果的小孩撒娇一样，付清书有些矛盾了。

他说：“那这样吧，我陪你一段时间直到你不需要我。”

李芊芊看着男人无奈的眼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