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南阴浮壁
第二十六章醉酒
冥界。
南阴浮壁,王城城门。
“若他有任何闪失,蔚某自行堕天。”
听到蔚执风这一句承诺,秦方泽一愣,没再说什么。
两人重回到城门口,都沉默不作声。
殷逸川看着心里忐忑,晃晃秦方泽的胳膊,悄声问“你刚和蔚执风说什么了”
秦方泽看看殷逸川,又看看蔚执风,对着蔚执风的方向努努嘴“你问他。”
殷逸川从秦方泽这里见问不出来,只好小碎步挪到蔚执风的跟前,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方泽刚跟你说什么了”
蔚执风淡淡地瞥一眼秦方泽,对殷逸川道“你问他。”
此时此刻,殷逸川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两位爷的,否则这辈子老天爷怎么会派他们下来跟自己讨债。
“时辰不早了。”烛溪开口道“度尘君,殷公子,二位请尽快上路吧。”
“告辞。”蔚执风与烛溪作揖。
“方泽。”殷逸川紧紧拥抱一下秦方泽,最后叮嘱一句“照顾好自己,记得我的话。”
说完,两人陆续上马骑走。
看着渐渐远离的素白背影,秦方泽终究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追着马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喊“逸川活着回来我等你”
听到那几乎撕心裂肺的一记吼声,殷逸川的心口猛地一记抽痛,像是有人用钝刀子在那里狠狠扎了一刀,没有刺破,没有流血,却疼得仿佛心脏都裂开了。
听着那个声音,那个从小就陪伴着自己的声音,那个在所有人都厌弃自己时唯一给予温暖的声音,那个无论天塌地陷海枯石烂都会坚定站在自己身旁的声音。殷逸川多想回头再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看看那双天生多情却独独专注于他一人的桃花眼,但他不敢。他怕这一回头,只多看一眼,自己便没有勇气离开了。
他必须要离开,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自己离开了,此刻身后的哭喊那个人,终得以安然保全。
殷逸川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马鞭狠狠挥下。
方泽,若我回不来,替我活下去。
殷逸川与蔚执风一路快马加鞭着北上,南阴皇室给的快马果然不同寻常,不仅速度极快,而且吃得少、休息少,跑得持久,一天的行程比得上之前的两天。
两人就这么驰骋了一整天,直到入夜,才在一处小镇中歇脚。辛苦一整天,人和马都需要吃饭休息。
待殷逸川在客栈前下马,只觉得自己屁股火辣辣的疼,两腿都软了,落地时直打颤。他之前虽然也骑过马,但没有骑这么久这么快过,此时只觉得牢狱中的大刑伺候也不过如此。
勾着腰弯着膝慢吞吞地挪进客栈里,再一看身旁的蔚执风,依旧是昂头挺胸、步履稳健,活生生一副天人之姿。
看着蔚执风没事儿人一样,殷逸川疑惑地开口“哎,你屁股都不疼吗”
没想到蔚执风竟然一脸无辜地反问“为何会疼”
殷逸川上下打量一下蔚执风,难以置信地问“你这千年道行,不会连痛感也能消了吧”
蔚执风想了想,点点头“能。”
殷逸川惊得张大嘴巴。
“两位客官里面请”这时店小二跑来,殷勤地问“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呀”
“住店,两间上房。”殷逸川道。
“一间就够了。”蔚执风突然道。
见店小二询问的目光看向自己,殷逸川将蔚执风拉到一旁,低声道“不用这么省吧,烛溪给的盘缠足够咱俩住的。”
“不是为了节省。”蔚执风一本正经地说“你刚受过重伤,我需在你身边,助你调养。”
“又要用仙气滋养”殷逸川扬扬眉毛。
“自然。”蔚执风点头道。
“蔚执风,你这信口胡诌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强了。”殷逸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你不会打算咱们这一路天天晚上打坐吧”
“为何要打坐”蔚执风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与你同床。”
“呦,这个时候不再说什么非君子所为了”殷逸川挑眉。
“此刻不是君子,乃是医者。”蔚执风说得那是一个道貌岸然“医者父母心,父子同床而眠,有何违君子之道”
“蔚执风”殷逸川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活活要被眼前这家伙气吐血“你别告诉我你还想让我喊你爸爸。”
“乖。”蔚执风竟真的拍拍殷逸川的头,接着趁殷逸川还没反应过来,立刻转头道“小二哥,一间上房,请带路。”
另一边,殷逸川只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随时会喷薄而出。
进了房间,吩咐了一桌饭菜,殷逸川便累得趴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屁股一跳一跳的疼痛,看来今晚恐怕就要趴着睡了。
转头再一看蔚执风,竟老僧入定般坐在凳子上。想起他之前的话,殷逸川还是有些不相信“你真能把疼痛感也消了”
蔚执风点点头。
“你这千年道行如此管用”殷逸川问道“我若捅你一刀,你都不疼”
“痛感乃属五感,对于道行高深的神仙,何止五感六觉,七情六欲都是可以屏蔽掉的。”蔚执风道“修仙越久,便离凡人越远。”
殷逸川想了想“那也就是说,你也不会醉了”
“千杯不醉。”蔚执风道。
殷逸川眼珠转转“那这屏蔽,能收起来吗”
“为何要收起屏蔽”蔚执风不解问道。
“为了更像个人啊。”殷逸川道“没了五感六觉,不知七情六欲,永远理智,永远清醒。这神仙做得,有何意趣”
“成神自非为了要何意趣。”蔚执风道“而是为了”
“为了芸芸众生,为了度他们出红尘。”殷逸川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蔚执风“我知道度尘君的一生是为了三界、为了天下。”
殷逸川翻下床来,蹲在蔚执风面前,仰视着问道“但蔚执风的呢蔚执风为什么而活你就不想为了自己,活出一点意趣吗”
听到这个问题,蔚执风愣在当场。这千百年来,人人敬他畏他,人人都只唤他度尘君,他亦将师父赐号的用意铭记在心,时刻不敢忘却。却从未有人问过他,蔚执风自己,想要什么。
恰好此时,店小二端着饭菜进屋,一一摆在桌上。
看着店小二的动作,再看看一旁愣神的蔚执风,殷逸川突然道“小二,加一壶好酒”
“好嘞”店小二应道。
“喝酒做什么”蔚执风缓过神来,问道“你我明早还要赶路。”
“不多,只喝一壶,喝完便睡觉。”殷逸川笑道,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我这屁股实在疼得紧,怕是一会儿要疼得睡不着,喝点酒,有几分醉意,好入睡。你呢,也莫要屏蔽掉那醉感,真切感受一番,这为人的乐趣。”
蔚执风看看殷逸川“殷公子也爱这杯中物”
“非也。”殷逸川笑道“方泽一直管着,不许我喝酒,好不容易他不在,才有机会尝尝。我也是好奇,这真正的好酒到底是个什么味道,为何让古今那么多文人雅士都放不下杯盏。”
“只是好奇味道”蔚执风似是不信。
“也是好奇你。”殷逸川承认道。
“哦”蔚执风挑眉。
此时,店小二端着旧上来,摆放在桌上。
“你把你那神仙的屏蔽收起来,让感官自己做主。”殷逸川端起酒壶,给蔚执风斟上一杯,笑盈盈地说“我想看看,度尘君醉酒的模样。”
看着杯中清酒,蔚执风应道“好。”
半个时辰后。
殷逸川面色坨红,脑子发晕,神志已然有些不清了。而他身旁的蔚执风却面色如常,眉眼清明,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饮酒的样子。
殷逸川晃晃快空的酒壶,此时有些迟钝的脑袋愈发想不明白,分明大半壶都是蔚执风喝了呀,为何这家伙反而比自己还清醒
蔚执风看着身旁皱眉思考的殷逸川,此时的他一脸的茫然不解,似是个被先生问问题答不出的白衣书生。此时醉酒的他,终于像了他的年纪,回到那个懵懂青涩的少年郎。
“你是不是嗝还是在用你神仙那一套嗝”殷逸川边打着酒嗝边问“屏蔽五感啊”
“没有。”蔚执风否认道。
“那你怎么嗝不醉啊”殷逸川不解道、
“三十六天之上的玉露琼浆,比此酒烈千百倍。我喝多了天上的,再饮这地下的,自然是如饮水一般。”蔚执风悠悠然道。
“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啊”殷逸川气呼呼地喊道。
蔚执风道“你又没问。”
“”殷逸川此时不知是更想揍蔚执风还是揍自己。
看着殷逸川迷蒙的双眼,蔚执风问道“你喝了这许多,可有明白文人雅士的杜康之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