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旧宴当然不是去真的如厕。

他只是想要给顾如晦帮一点小忙而已。

然而看到那个时候顾如晦拄着剑，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的故作坚强，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她就会掉下眼泪的情景，江旧宴突然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当年的血盲之战，慧慧虽然没有参与，但她却是他们之中最害怕的那一个。

害怕被赶出九星界，害怕居无定所重新被卖，害怕他们两个都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她。

她其实并没有多少退路可走。

江旧宴叹了一口气，决定迂回地、不动声色地帮这个忙。为此，甚至得捏造一个蹩脚而难闻的借口。

他注视着青石板的地面，仔细地捕捉着血盲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动静、声音，以便辨别出血盲的方位。

江旧宴抬起手，判官笔在他的手中轻轻地晃动起来，不多时，有墨线从地面显现出来，开始纵横交错着整齐地排列起来，像棋盘上的线格那样精准。

森罗的笔尖一直轻轻地抖动着。

终于，他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拔剑出鞘的声音。

森罗骤然暴起，重重地击中地面，那一瞬间，原本厚重的青石板爆裂开来，地面碎裂了成好几块，纷纷往下塌陷。

底下的血盲没有料到这一变故，嘶叫着躲避石块，也停止了攻击顾如晦的动作。

就是现在！

顾如晦闭上眼，追寻着流转的白光，脑海里却不可避免地浮现出师兄的身影。

她就知道，师兄不会跟着师父学坏的，只是她当时一心阻拦着师兄想要陪她杀妖的心思，让师兄不得已选了一条不怎么好闻的路，来旁敲侧击地帮她。

如果没有师兄，她也许并不能得到这个施法的机会。她一个人，也确实过于单薄。

顾如晦怔怔地想着，自己是否太过任性？

可她只是不想让他们再受伤害了。

她不能再让他们受到伤害了。

然而这一次的白光似乎格外与众不同，嬉笑着，躲避着，就是不肯让她抓到，无论她是和颜悦色还是勃然大怒，它们始终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着不肯上前。

顾如晦感到后背上的冷汗慢慢地渗了出来，这样下去的话，时间不多了。

血盲总会摆脱这些石头的。

终于她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你们有完没完？”

白光仍旧不理她，幽幽地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让她碰它们。

柳承德的声音自耳边幽幽地响起：“眼前这只血盲不同于以往那些献祭，它太过强大，白光是在疑惑，疑惑你要不要付出这个代价。”

顾如晦问：“什么代价？”

柳承德顿了顿：“仙法可以回溯过去，却要你支付未来的代价。”

顾如晦一愣：“那为什么之前它没有索取未来的代价？”

“它一直都在索取。”柳承德道，“你有没有发现，这一世发生的各种事件和上一世的不太一样？”

顾如晦沉默了，这么看来，这一世好像的确有很多地方和上一世不太一样，行程也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它一直都在篡改未来。未来终止于九星界的覆灭，它却已经没什么可篡改的，这说明九星界覆灭的行程也提前了。现在，你必须支付你的未来作为代价了。”柳承德顿了顿，他沉默了很久，又似乎没有那么久，“这就是交易的第五件事，你必须支付你的未来。”

顾如晦微微一怔。

覃如风原本正在一边施法抵御噼里啪啦往下掉的石头一边破口大骂江旧宴，听到柳承德的话，他立刻把话头转向了他：“柳承德你真的是缺了大德了，你敢——”

顾如晦道：“如果是为了九星界，你其实也不必特地设立这个交易，我愿意支付。”

覃如风一口气噎进喉咙里：“蠢徒！你知不知道代价是什么？！”

“不知道。”顾如晦诚实地摇头，忽而顽皮地一笑，“不过，等我支付了以后不就知道了。”

她重新闭上眼，面对探头探脑的白光，她坦然一笑，伸出双手：“我愿意。”

话音刚落，白光飞快地向她扑过来，她们就像她从未分离过的挚友那般，亲密无间地缠上了她的手指。

顾如晦轻轻地、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白光。

那一刻，她听到了魔尊的叹息，师父的破口大骂，血盲嘶嘶的叫声，和江旧宴的呼喊。

“慧慧——”

江旧宴在地面上听到覃如风的大嗓门就知道大事不妙，他飞快地调转笔尖，和无数块往下坠落的石头一起坠向地底。

他又气又急，拼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一点点。

就差一点点。

血盲终于从石头堆里爬出来，暴怒着向江旧宴撕咬过来，剧毒的液体滴滴答答地往他的方向蔓延，獠牙马上就要刺进他的脊背。

然而却差着那么一点点。

刺眼的白光淹没了她。

那一瞬间，日月失色，天地无声。

江旧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慧慧在微笑，她似乎笑了，弯着唇角，十六岁的豆蔻年华，笑得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

白光很快散去。

原本试图进攻的血盲蠕动了两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很快就化为了尘埃，消散在了风中。

江旧宴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妇。

“……师兄？”

顾如晦有些诧异，江旧宴看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惊愕，仿佛看到了血盲在唱歌。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干枯的皮肤和层层叠叠的皱纹，还有轻微的凸起，那是什么？是斑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