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晦察觉到了什么，干脆地抓散了自己的发冠，满头青丝如瀑披下，雪一样的白。

顾如晦怔怔地看着掌心里的白头发，心想，原来这就是支付未来的代价？

她本应该恐惧的，可不知为何，她只感到了平静。

江旧宴举步维艰地上前，语气艰涩：“……慧慧。”

面前的耄耋老妇眨动着浑浊的目光：“师兄，我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旧宴摇了摇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他突然上前一步，用力地搂住了她。

顾如晦咧着没牙的嘴笑了：“上一辈子我还没活到老死的那一天就死了，这辈子也算值了。”

“慧慧！”江旧宴高声打断了她，顾如晦被迫停下了话头，只好瘪着嘴看他。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慧慧，别说了。”

别再说了。

顾如晦颤巍巍地拍了拍他的背：“师兄早说过，这是一条很长很黑的路，所以说，我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这个准备。其实这还不算坏，我本以为我会死呢……腰！腰！师兄别抱得那么紧，我的腰疼！”

江旧宴略略地松开了手，看着面前的老妇人一边揉着腰，一边还要故作满不在乎地安慰着他，嘴唇颤抖了两下，却只能说：“对不起……”

顾如晦笑起来：“恩，其实也没那么痛啦，大概是我年纪大了，腰就是不好。”

柳承德咳嗽了一声：“这个其实也分人，我的腰就还好。”

覃如风看着如花美眷的小徒弟瞬间变成了鹤发鸡皮的老人，又气又急，一腔怒火全部撒在了柳承德头上：“柳承德你住口，你个老不羞一把年纪了，你要腰子有什么用！”

柳承德本想反驳，然而看到顾如晦强装着满不在乎的笑脸，最后只得默默地闭嘴。

顾如晦轻轻地笑着：“其实也还好，能够换回这么多人的复生，其实也还好。”

那些原本死去的村民悉数被回溯了身体的时间，那些伤口和蛆虫都在飞快地倒退，□□从腐烂倒退成鲜活的模样，有不少人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们怎么在这里？”

“咦，可我明明记得有妖怪……它去哪了？”

“啊！我家粮仓怎么裂了？这个大口子是哪来的？谁干的？！”

“是仙长！是九星界的仙长！”

“他们来做什么？”

……

四个人面面相觑。

柳承德穿着一身黑，明显不像九星界的人；覃如风大大咧咧地光着膀子，更像一个市井流氓；顾如晦看上去老眼昏花颤颤巍巍，倒像是哪家孙子丢了个阿婆；江旧宴倒是衣冠还算完整，然而他的身上满是尘土，一看就灰头土脸，也看不出来什么仙风道骨。

所以这声“仙长”是在喊谁？

还是说，九星界的形象已经堕落至此了？

背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回头去看，原来是那几个一同前来捉妖的九星界同门也已经醒了。

顾如晦看着他们，默默地思忖着好像有些眼熟。

却见其中一个修道者站了出来，扬声道：“各位，妖物已除，但留在这里还是危险，希望大家尽快撤离此地。”

众多百姓一听，连忙慌不择路地往外走，一时间大人哭孩子闹，倒也没人去关注什么九星界的仙长了。

那几个人默默地注视着顾如晦他们，过了许久，原先那个开口说话的人突然向江旧宴抱拳行礼：“江师兄，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师兄海涵！”

顾如晦想起来了，他是前世在山门前骂她是“废物”的那个男弟子。

不同于凡人，她回溯了他们记忆和身体上的双重时间。

然而眼下的他却是一脸愧悔的模样：“当年，是我们错怪江师兄了。师叔祖他……他才是魔修！”

其他几个九星界的同门也是一脸惭愧，不知道是懊悔自己误会了江旧宴还是没及时发现师叔祖是罪魁祸首。

“这一次，我们要齐心对付他！”

江旧宴静静地看了他们半晌：“这个，我不怨你们。”

那个弟子松了一口气：“多谢师兄海涵。”

“我只问你，慧慧当年是怎么死的？”江旧宴问，“是谁害的？”

那个弟子一惊，慌忙低下头：“是……是长老。是金一伯长老。”

江旧宴看向顾如晦：“慧慧，他说的是真的么？”

此话一出，众人再度纷纷看向顾如晦。

“顾师姐？她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

“天啊，是不是刚刚的仙法，我刚刚昏迷的时候好像隐约看到了仙法的光。”

“不会吧？难道顾师姐……”

江旧宴转了转笔，骨节分明的手指抹过柔软的笔锋，却分明有人听到了利刃的嗡鸣。

那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光透出了凄厉的血色，许多人都被他可怖的眼神看得退了几步，连覃如风也识趣地往旁边挪了挪。

这大概是他堕入魔道后，最像魔修的一次了。

“闭嘴。”

众人噤声。

江旧宴握住手中那只干枯瘦弱的手，用力地握住，但不到一刻又略略地松开了些许，他沉声道：“我们回去吧，慧慧。”

“不，你们不能走。”

是齐苑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她立在原地，目光空洞，表情阴冷，下一刻，师叔祖的声音自她的口中传出。

“你们还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