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杉额头不断滴下汗珠,是被热的,炭盆里悄然无声地燃烧着上好的银骨炭,一丝烟气都没有,寻常冬天夜里点上一盆足以御寒,但此时屋子里放置着好几个炭盆。
回汴梁途中苏如如的病情又加重了几分,回王府后当夜便昏厥过去,吓得王府众人魂不守舍,连尚在卧榻养伤的镇北王都不顾阻拦,亲来探望幼女。
每每看到病榻上痛苦难耐的苏如如,虞杉都万分后悔带她回汴梁,平白遭了这些罪。
“杉杉?”
苏如如现在的嗓音嘶哑,她极为不喜,说话都只肯用气声,也就离她最近的虞杉听得清。
“怎么?”
虞杉短暂地闭上眼睛收敛好自己纷乱的情绪,低头轻柔说道。
“我感觉我捱不过这个冬天了。”
说这话的苏如如相当冷静,就像谈论今天的天气一样随意,她艰难地抬起手阻止了虞杉下意识的反驳,继续说道。
“别忘了我与你说过的,对于我们来说,死亡不只是结束,或许是另一个开始,回到原本生活的开始。”
“颜颜说世界是有主角的,我就觉得呀我也该是原本那个世界的主角,我回去说不定还是拯救世界呢。”
苏如如说这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但虞杉现在满腹心思都在她虚弱的身体上,实在没空揣测她话中的深意。
苏如如自然也看出了这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投向镶嵌着琉璃的窗户,静静地看着窗外风号雪舞。
与此同时,那个不知名小村庄。
茅草棚外风雪交加,寒风大作,草棚内温度几与外界无差,陷入昏迷的小姑娘无意识地张开干裂的嘴唇,呢喃控诉着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面黄肌瘦,此时脸上泛着不健康的潮红,这样的寒风里她额头竟在出汗,显然已经烧到虚脱了。
虽然身体经受着莫大的痛苦,但是此时的她正在经历一场美梦。
白净漂亮的小姑娘穿着崭新的衣裳,一阵风似地跑进院里,身后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娘亲!”梦里的她声音清脆悦耳,像一只春天里歌唱的小黄鹂。
劳作的妇人转过身来,温柔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汗珠,“瞧你跑的,快去叫你姐姐来吃饭。”
“吃什么啊?”
小姑娘抽动着鼻子,其实她远远地就闻到了,是炒腊肉的香气,趁娘亲转过身时悄悄用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却被烫的直吸气。
妇人一脸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鼻子,“小馋猫。”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出门,咀嚼着那块腊肉,竟是那么的香。
真的好香啊,这是小姑娘的意识里最后一句话。
寒风依旧呼啸着,小姑娘的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的冷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呼吸。
突然,这幅瘦弱身躯的胸膛又开始缓慢起伏,眼睛也缓缓睁开。
这是哪?
女孩不顾身体的强烈不适,猛然坐起身,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一个破旧的茅草棚。
下意识地,女孩以为自己遇到了拐子,但下一瞬她就发觉,不对,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手掌粗糙,还有冻疮和破绽的口子,瘦弱地似乎一阵风就能刮跑,现下似乎还发着热,她打量了番周遭场景,不行,再这么冻下去是会死的。
女孩艰难地挣扎起身,推开草门,瞬间被铺面而来的狂风吹得一个趔趄,漫天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在脸上。
她轻轻抿了抿嘴唇,干裂的唇瓣微微湿润了些,人也被风吹得清醒些许,干瘦的手指紧紧抓住门沿,稳住了身子,待风稍小一些后缓慢而坚定地向亮着灯,飘着饭菜香气的堂屋走去。
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走到堂屋门口,还没等她敲门,就听到脚边有一样东西掉落。
女孩瞳孔骤缩,这是,岁灯?
就在这时,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青年妇人端着个边沿有豁口的破碗正要出来,一眼看到了屋檐下站着的女孩,和她脚边的岁灯。
青年妇人将手中的破碗一摔,指着女孩就开始破口大骂:
“好你个小白眼狼,平日里养着你白吃白喝的,现下竟敢咒家里,好好的灯你都敢碰。”
女孩连忙摇头,张口想要解释却发觉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来,才意识到这身体居然是个哑巴,有些绝望地低头闭上了双眼。
但她这幅模样落在妇人眼里就是默认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甩到女孩脸上,女孩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静静地伏在雪地上,寒冷渗透破旧的袄子一阵阵地渗进骨缝里,旁边还有只带着豁口的破碗,流出些许菜汤渗入雪中,她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是冷的。
女孩了无生趣地躺在雪地上,突然,她的余光瞥到,那妇人刚刚再度紧紧绑住的岁灯,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此情此景,让她想到了史书上所记载的关于景帝二十六年的历史,女孩平躺在雪地上,望着漫天飞舞肆虐的雪花,无声念诵道:
“岁弊寒凶,雪虐风饕,祸之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