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之听着她有板有眼地数着,一边用金雪花付了钱,多出一些找零的银两,他先是问烟烟还需要什么,少女想要一坛子桂花酒,“清新可口,绵甜爽净。睡前饮,还可以养颜护肤,好处多多。”
街上,晕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勾勒出裴砚之消瘦的侧脸,他抿抿嘴:“如此,确是人间上品。”
“小师叔你不饮酒吗?”烟烟同他并肩而行,“我爹爹可喜欢喝酒了,他常说,一碗忘忧消愁,两碗饮日吞月,三碗就能梦到我妈妈了。我也想梦见我妈妈,可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裴砚之低头看她,她也仰头一笑。
风把少女的发丝微微吹动,也轻轻吹疼了他的心。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摇了摇头,解释道:“砚之不胜酒力,因此只喝茶。”
书院并无禁酒规定,裴砚之便帮她买了一小坛,嘱咐她不可贪杯。确认烟烟不再需要其它,他进了当铺,一眼看到柜偏角高悬的仕女图。
“掌柜的,这幅画何时收的?”
一提这画,当铺掌柜就来气。这是他前阵子不在,临时找来看店的伙计收的。这么明显的赝品,那伙计居然都没看出来,硬是让那对老夫妻赚了十几两。
他只能把这画挂出来,又不敢挂在太显眼的地方,盼着有不走眼的看中。
没想到还真让他碰上冤大头了。
掌柜地忙伸出头来:“半月前。”
裴砚之问:“活当还是死当?”
这是在确认典当这幅画的人还会不会回来赎。
“死当,死当,”掌柜迫不及待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风雅之人,您看这画画法工细,线条硬劲匀直,色泽艳丽。画中女子神态自若,颇具娴静之韵。”
丝毫不敢提左下角题画者的印章。印章上赫然写着三个字:裴砚之。
万卷书院的裴道长才冠天下,诗文琴画都是一绝。他常常独自下山,遇到落难之人便施以援手。曾有几次现场作画,为他人换取钱财或药物。
裴道长的画技法高超,生动非常,深受追捧,甚至有“一画换三人”的美谈。说是一官宦人家里的侍女与小厮生情,有了身孕,主人为振家风要活活打死他们,恰好裴道长路过为其求情,主人提出以道长一幅画换侍女小厮活命。
裴道长欣然同意,当场挥墨提笔。可也因为他行踪不定,又常常慷慨作画,导致赝品层出不穷。
虽然裴道长从未路过此地,但当铺掌柜是见多识广之人,从没听说过裴道长作画会留下名号章。
因此这幅画简直就是毫无疑问的赝品。
“我要了。”裴砚之干脆地拿出银两,“这些够不够?”
掌柜哪还敢讨价还价,恨不得立马成交:“够够够,我马上给您写票子。”
票子是当铺做交易时的单据,要清楚如实地写上何日何时以何价钱成交了何物,并需买卖双方签字画押。
“那是自然。”
裴砚之将单据和画卷收好,走出门口,烟烟迎上来:“小师叔,你的事情办好了?”
裴砚之略略诧异。
本以为她初来山下,定然玩心四起到处嬉闹,还特地派了黑蛟暗暗跟在烟烟身边。没想到她刚刚答应自己就留在原地,竟是真的连半步都没有动。
他多少放下心来,夸奖道:“黎姑娘,倒是守信得很。”
“下山之前我就答应小师叔了嘛,”烟烟扬起脸,“乖乖的,不乱跑。对了……”
她猛地从身后拎出一条黑蛇,又是吃惊又是炫耀地晃了晃:“我刚在脚下发现一条变色蛇,好神奇,它跟土地的颜色一模一样,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诶。抓起来就变成黑色了。”
“而且,它好笨的,我蹲下来看它,它还以为自己没暴露一动也不动,好玩好玩。小师叔你说我们把它放到树上,它是不是会变成绿色,啊,放到火里,是不是会变成红色?”
裴砚之:……
黑蛟:主人,救我。
“这种蛇,山上也有很多,放了它吧,”裴砚之看了看天色,温和道:“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蛇?!
黑蛟颤抖了。
小鬼头没眼力见就算了,主人居然也把它跟低等生物相提并论。
呜呜呜,我是高贵的神兽黑蛟啊啊。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好吧。”烟烟耸耸肩,随手将黑蛟扔到了旁边的草地里。
两人再次用传送符回到书院。
裴砚之目送着少女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幕中,她踩着月光,无忧无虑,将光一点点带走,留他在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为何,他心里忽然有种梦醒的感觉,也许世间好物大都不坚牢。
然而他哪有做梦的权利呢。
他必须活得清醒些。
想起烟烟说的话,他又微微蹙起了眉头。
徐观梅进了内门?
裴砚之想起一张脸,和徐观梅极为相似的一张脸。
一个约莫十岁的女孩,被煞气缠身,她刚刚露出惊恐的表情,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变成了一地灰渣。
就在他眼前。
“主人,这小鬼头根本不需要保护,一身法宝就算了,胆子忒大,刚才差点捏死蛟了。说起来,小鬼头她爹可是当初封印煞气的黎岛主,咱们还是离她远点得好……”
确认小鬼头离远了,黑蛟才心有余悸地钻出来,忿忿告状,它话还没说完,只见狂风平地骤起,头顶天空中乌云翻滚,陡然如浪潮般涌来。
黑蛟默默噤声。
风声呼啸,云涌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