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了戌时,一袭素衣的裴砚之才出现在药铺门外。
他束起长发,脚步稳重,已全然没有了从前虚弱病残的模样。
自从三魄健全,裴砚之能够压制住煞气,同时辅之修炼,更有烟烟做老师指导,他的心志愈加坚定,修为深不可测。
然而此刻,在这临海的小村庄里,他背着药篓,缓缓走来。药香满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裴砚之刚出现,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骚动。
村民们争先恐后地将手中新鲜的菜和鱼往他篓子里塞,“裴大夫,一点小心意。你收下吧。”
“裴大夫,早上刚打的鱼,给小师侄补补身子!”
“您就不要再谦让了!”
尽管裴砚之一再推辞,等他好不容易挤到药铺时,篓子里还是放着翠绿的蔬菜,和三五条活蹦乱跳的鱼。
他白色干净的衣衫也沾上了菜根上的泥土,但裴砚之浑不在意,甚至脸上不自觉挂上了淡淡的笑容。
这样的日子于他而言,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他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来打扰。
刚刚在走过来的时候,裴砚之就已经发现了。混在村民几个陌生的气息,是修真之人。
不动声色地简单收拾之后,裴砚之端坐堂中,为每一位排队上前的村民把脉,细心询问病症,撰写药方,抓药包药。
药铺里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动作爽利,有条不紊,若不是那一袭白绫,真的会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目不视物。
陌生的气息逐渐走近,坐于对面。一个男声响起:“裴大夫,我近来胸闷气短,难受得很,想请您把把脉,开副药方。”
裴砚之道了声“客气了”,伸出手指置于对方脉搏处。却在下一秒,对方反手攥紧他的手腕,速度之快,如鹰似电。
对面这人低声道:“裴砚之,快把煞气交出来。”
他手心微微运气,妄图掣肘住裴砚之。
这世上从不缺乏渴望力量,并愿为之铤而走险之人。他们听闻裴砚之身怀煞气,离开书院归隐别处,千方百计地寻找裴砚之的踪迹,妄想分一杯羹。
可惜他们并不知,裴砚之如今的实力,亦不知煞气真正的力量。
又即使他们知道,但人性如此。不亲自来一趟,总不会害怕,不愿善罢甘休。
裴砚之叹了口气。
“你的病倒也常见。”他面色一瞬冷漠,掷地有声:“心术不正,贪欲过重。”
气场之强,如万军压境,对面的人心中大骇。
八个字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紧接着,身子已全然动弹不得,像是灵魂被抽离到另一个世界。
举目望去,到处是道法,到处是颂吟的世界。
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体内修真灵气正在源源不断地消散,如流逝之水,先徐后疾,无声无息,由不得他控制。
他半点反抗不得,直到裴砚之的食指离开他的手,才用力喘出来一口气。
无需运气,他知道自己的修为已全然散去了。然而心中却久违地清静,安宁。
这是以前多年修道从未感受过的。
裴砚之已经提笔写下药方:“修真修心,重头来过。”
他的字迹方正大气,不失温润,与身后整排的药柜上贴的字条一样。
不过那上百个小药柜上的药名,倒有一处不同。
对面人双手接过,态度谦恭:“多谢裴大夫指点。”
他有些踟蹰地想说些别的,却听裴砚之淡淡道:“你的朋友们,刚已与你相同经历。”
身后的村民好奇地向前张望着,熙熙攘攘地聊着天。在他们眼中,只是裴大夫一如寻常在问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人更惊骇又佩服,怪不得一波又一波的人来寻裴砚之,一个个无功而返,却更加心悦诚服。
尽管多余,他在离开时还是忍不住道:“裴大夫,之后还会有人来打搅您,您一切小心。”
或许只是为了表示虔诚。
裴砚之面色无虞,只点点头。
这群人自然不是最后一个,更不是第一个。早就不断有人来挑战他,成群结队,前赴后继。
只要上古煞气还在这世上,就永远有欲念,有贪婪。
这是无法改变的。
焚寂之火在山的中心,长年累月地燃烧着,火苗翻滚而炙热。
裴砚之曾经去看过。
有意思的是,焚寂之火只有拥有煞气的人才能看得见。
火焰倒映在他的双瞳,像两轮殷红的血月。
耳边响起黎岛主说过的话:“你或许拥有能够改天换地的力量,却永远无法改变人性。”
食指中游离出一丝煞气,遇到焚寂之火瞬间消失地无痕无迹。
裴砚之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转身离开了。
他从深渊中长成,一直以为死亡是自己的宿命。
一直以为他只有这一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