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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2 / 2)

[三国]炎兴元年 左篱 3899 字 2020-07-12

这么一想,他反倒想去向费恭打听打听那相士,看是否能求相士算算,他记挂多年之人,何时才会回成都。

“给,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

正当诸葛瞻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时,眼前突然递过来一块墨玉。它仅经过简单的打磨,还未加工成玉佩或者玉玦,但观其通体剔透,无一瑕疵,可知必是千里挑一的珍稀之物。

“这块南中进贡来的暖玉据说是从前蜀王时就留下的,久佩身上不仅滋养肺腑,还能助人逢凶化吉,天下可独此一块。”诸葛瞻刚要去接,刘宁却又把手移开,“你拿去可以,但得告诉我要用来做什么。”据她所知,阿瞻并不喜欢这些玉石器物。

“我是为了送人。”诸葛瞻含糊道。

“送谁?”刘宁穷追不舍,“该不会是诸葛小公子有了心上人,所以才问本宫讨要这块玉,拿去得哪家姑娘的欢心吧。”

“哪来的姑娘啊。你也知道,我最熟悉的女郎,也只有你了。”诸葛瞻无奈回答道,漏过了刘宁一瞬间有些泛红的脸。

“给,不和你开玩笑了。”刘宁把玉塞到诸葛瞻怀里,“明明是我和阿姊过生日,却是我送你东西,真不知道是不是从小欠你的。”

诸葛瞻笑道:“公主生辰,瞻哪敢空着手来啊。”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盒和一张素笺,递给刘宁。

“这是?”刘宁打开小盒子,清雅幽香扑面而来。

“这是汀兰香,我找人好不容易从雒阳带来的。据说建安年间,许都的荀令君用的就是这种香。”诸葛瞻道,“笺上是这香的方子,我看了看不需要太名贵的东西,你要是用完了这小盒,就让宫人再替你配一些。”

刘宁又细闻了一会儿,只觉这香前调似幽兰清雅,久之则似有草木芳香,再听到是人特意从雒阳带回来的,心下极为喜欢:“这还差不多,这礼本宫收下了。”

那厢,李昭仪刚饮下一杯梅花酒,余光瞥见这边女儿和诸葛瞻低声私语的模样,目光不由愈发柔和。

这时,内侍来报,道圣上驾临。

“参见陛下。”李昭仪忙放下酒杯起身去迎,“陛下不是说今日与陈侍中有要事商谈吗?”

“早就谈完了。再说了,朝事哪有朕掌上明珠的生辰重要啊。”皇帝刘禅拉着李昭仪的手走入殿中,对自己两个女儿笑了笑,略过了刘璿刘谌,先看向诸葛瞻,“阿瞻也在啊。”

“参见陛下。”诸葛瞻笑嘻嘻行了个不算标准的礼。他明明是大臣家的孩子,却能与皇子公主这般熟悉,绝大部分是因为刘禅。从小到大,刘禅对他的疼爱绝不亚于皇子公主,不仅时常叫他入宫,还让他和皇子们一起听先生讲学。但凡他和谁有了冲突闹到御前,还没张口刘禅已先偏了他三分。也好在诸葛瞻不是个跋扈的性格,否则就凭他的家世再加上刘禅的宠溺,必能成为成都一霸。

“参见父皇。”

其他人也赶忙上前行礼。刘禅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家宴而已,哪来这么多的虚礼。”他和李昭仪坐到案后,又高声道,“来人,把朕的礼物拿上来。”

“是。”

“圣上身边的那个人是谁啊?”刘安和刘宁在刘禅进来后,就被叫到刘禅的身边,所以诸葛瞻只能就近和单独一人的刘谌咬耳朵。

“黄皓。”刘谌说这两个字时,颇是咬牙切齿,“他一个阉人,当初仗着父皇的宠信在宫里作威作福,多亏了董尚书,才把他从父亲身边调离。没想到董尚书刚病逝没多久,父皇居然又把他调回身边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刘谌的影响,诸葛瞻看着这个名叫“黄皓”的宦官,亦是觉得心里头不舒服。他不喜欢以貌取人,但这黄皓细眼尖腮的模样,着实和清俊搭不上边,只让人觉得他诡计多端,心术不正。

一个宦官罢了。如今圣上春秋正盛,朝中百官和明,单靠黄皓区区一人,哪有可能翻起风浪。

再说了,这些国家大事,也不需要他来操心。

暗摇摇头,诸葛瞻忘掉心头的那点不适,复饮下一杯梅花酒。

刘禅着实是一等一的好父亲,不仅送了女儿数不胜数的金银布帛,珠宝玉器,还封刘安为永安公主,刘宁为永乐公主,各赐犍为、广汉数县为汤沐邑。望着殿中的天伦之乐,诸葛瞻思绪渐渐飘远,想到若是父亲还在,是否也会对他这般疼爱。

下一秒,他又不禁怨自己触景生情,平白扫了兴致。

父亲只是太忙了。宫中朝中,庙堂战场,内外大小之事都需要诸葛丞相亲力亲为,自然没有时间顾及自己的儿子。所以即便从小到大,他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即便他的生辰,父亲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珍宝玉器,他仍旧相信,他的父亲是世上最好的父亲。

诸葛瞻以自己是诸葛孔明的儿子感到自豪,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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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炎兴元年,十一月癸丑,永安公主刘安与大将军费祎次子费恭完婚。

说起这段姻缘的由来,到也算得一段佳话。在永安公主年满十六岁时,刘禅开始在各家子弟中挑女婿。只是父亲疼女儿疼得紧,嫌这家底蕴不厚,嫌那家容貌不佳,反倒拖得刘安年岁大了,也没定下亲。却是在今年正月丙寅,也就是景耀六年上元节时,刘安与刘宁伪作百姓,去街上看灯。上元节的纸灯下多写着隐语,却并不是提前准备的,而是由游街赏灯的才子佳人凭当下兴致随意而作。每年都有许多人在灯下挂着的素绢上写下灯谜,留下记号,等待有缘人来解。

“落日燕归来。”正当刘宁疑惑之时,刘安却已信心满满的拿起墨笔。

她写下的是一个“安”字。

“这作何解?”

“‘燕’想必是作为‘宴’的假字而取,所谓‘落日’,自然就是去掉‘宴’中之‘日’,那当然就是个‘安’字。”刘安答完话,才忽然意识到问她之人并不是刘宁,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她疑惑的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噙着淡笑的眸子。

“此解极通。只是恭写这隐语时,想得并非拆字,而是意境。能有心赏落日,望归燕之人,必无米盐烦忧,无案牍劳形,故而得一‘安’字。”

这身着素衣的男子解释得也通,只是刘安现在哪里在乎什么灯谜。满街的灯火好似都映在此人的眼眸当中,喧嚣的街道静如空弦,她的心跳声却激如鼓点,离‘安’一字,相遥千里。

刘安对一陌生公子一见钟情之事,不久之后就被刘禅所知,他当即决定就算掘地三尺,也要为宝贝女儿找到心上人。正巧此时费大将军入宫与刘禅对弈,言谈间提及他的二儿子费恭,自打从上元灯会上回家,就念叨着“庐中空尔,何可得安”,一副失了心神的模样。两人再一细说,发现众里所寻千百度的,竟正是彼此的儿女。刘禅当即下旨赐婚,成全了这对佳偶。

但在佳话之余,却也有一些杂音。或言费祎身居大将军之位,一女为太子妃,一子尚公主,必心有不轨;也有人说,如今先帝旧臣已离世大半,皇帝是为了拉拢益州大族,才许下这些亲事……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阴谋算计?

诸葛瞻坐在案后,望着满堂的绸缎红烛,对那些议论不以为然。殿外,新妇身着火红的嫁衣,款款走向自己的夫君。往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君子,反倒开始手足无措,还是身旁人再三提醒,才慌忙大步迎上前,紧握住妻子的手,向皇帝行大礼。

就算被阴谋诡计浸泡再久的人也看得出,今日的婚宴,无关政局,无关算计。红烛高照,唯见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这场婚宴群臣毕至,连刚刚离开南中,回朝养老的荡寇将军张嶷,都不顾风湿痼疾,命人快马加鞭,提前半个多月赶回成都,就为赶上这杯喜酒。如此盛宴,席上的酒自不可能全是李昭仪宫中酿的梅花酒。刘禅特意让黄皓把锦官城中的陈年老酒都搬了出来。这些年龄比诸葛瞻还要大的酒,启坛时浓香扑鼻,入口香醇,一开始并不觉得烈,待饮至五六杯时后劲反上来,方觉头晕目眩,天地倒悬。

今日高兴,就算有兄长拘着,诸葛瞻喝下的酒也远不仅五六杯之数。没过多久,他便有了醉意,撑着头趴在案上,迷迷糊糊听着满殿的欢声笑语,嘴角仍止不住的往上扬。

墙角一排排铜灯上,红烛烧得极旺,火苗越来越高,渐渐与帷幕红绸连城一片,如燎原之火般席卷殿中。铜釜酒筹衬被火色照耀着,反射出的银光似乎与尖刀利剑一般令人望之生寒。这满殿的欢声笑语,声音愈演愈烈,变得刺耳,宛如叫骂哭喊。偌大的宫殿似乎陷入了一片火海,李昭仪僵倒在案上,残破不堪的华装被颈部汩汩涌出的鲜血染红;刘安一身白衣倒在费恭的怀中,腹部插着一根利箭;在殿门口,刘璿一身戎装,一手护着费瑛和刘宁,另一只手则握紧利剑,正在和什么人搏斗;而在大殿之上,离昭烈帝与诸葛丞相画像最近的地方,刘谌高举长剑,声嘶力竭:

“汉贼不两立——”

诸葛瞻猛得直起身子,惊慌的看向四周,见众人都沉浸在宴饮之乐中,才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怎么了?”

刘谌凑过来时,诸葛瞻下意识的一躲,引来其更多的疑惑。但见诸葛瞻似乎不想回答,刘谌便没再多问,转身又去与他的太子哥哥给新郎灌酒。

诸葛瞻不由又长呼出一口气。那个诡异的噩梦太过恐怖,就算是醒了,梦中浑身是血的人骤然出现在面前,他尚是心有余悸。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堆满尸骸的火海中,刘谌喊出这最后一句话,猛一挥剑,斩下自己的头颅。猩红的鲜血自脖颈喷溅四射,浸透了画像上先人衣袂。

自己一定是醉得太厉害了。否则这么好的日子,怎会作这等子不吉利的梦呢。

诸葛瞻狠狠的敲了敲自己的头,梦中惨烈的景象却仿佛仍在眼前,于是他再不敢碰酒,只去帮着刘谌和刘璿起哄,努力让新郎在入洞房前,喝得东倒西歪。

觥筹交错,珍馐满案,正是宴酣之际,忽有一股寒风闯入殿中,驱散了氤氲在丝竹声中的暖香。

来人一身戎装,快马加鞭奔赴千里,为锦官城中送来汉中军报:

“启禀陛下,北伐大捷!卫将军奏请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