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变化太快了。陆送秋坐在卓方燃的车上，看见一幢幢连接成片的密不透风的高楼大厦时，忽然涌出了这样的想法。快到自己的记忆更新速度都跟不上燕城的脱胎换骨。

连高中时期常去的新式小吃店都已经不知道倒闭了几家，能寻回老式味道的也仅剩下老字号，更别提童年时期隔上几个胡同口总会出现的插在干草捆上卖的糖葫芦。

小吃亭里卖的冰糖葫芦种类繁多，用料讲究了不少。可陆送秋坚信这样做出来的味道就是没有小时候的味道好。

没有人认为世界会止步不前，时间洪流永远只能裹挟着一切向前走。这一点陆送秋也认可，但是连回忆都只能从城市缝隙中抠出来，这感觉实在不好。

“你想吃什么？”

“我要酸黄瓜。”陆送秋听见卓方燃的问话，下意识回答。他们刚才在谈论童年回忆，麦当劳的酸黄瓜突然出来冒了个泡。

卓方燃哑然：“麦当劳这几年已经不加酸黄瓜了，宝贝儿。”

“哦，那你随意吧。”

陆送秋帮卓方燃接了一下从车窗递过来的可乐，听见他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回忆并不一定总是美好的，给你的体验很深刻，但那也并不意味着你是喜欢的。就比如说你刚才说酸黄瓜。我不认为你有这么爱吃酸黄瓜，起码我们认识时间不短，我从没见你对它表现出什么兴趣。也许只是因为我们恰巧说到了小时候，当然我也不认为你小时候对它的记忆一定是好的，这么刺激的味道不太会招小朋友喜欢。我们谈论着童年，你脱口而出酸黄瓜，可能是因为你第一次吃到它的时候，那个味道还存在你的记忆里，刚才它恰好有机会出来了。”

“你说得也挺有道理。”陆送秋勉强认同，“印象深刻的记忆不全然是好的，也不全部是明了清晰的。”

陆送秋看了一眼把正在车开出麦当劳汽车餐厅的卓方燃，又想起下午梦境中出现的那个他。清醒过后，陆送秋反而更难说服自己那只是个单纯的梦，他的身体反应和大脑记忆无一不在告诉他，那是你经历过的。

仿若一段记忆深处的另一段人生。

“就比如说你，”陆送秋晃了晃可乐杯，让冰块撞出哗啦啦的响声，他借着这声音好让自己不会显得太过紧张，“你跟我接触过的，在我的记忆里的那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看起来很穷吗？”

“你很擅于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只是家境富裕的普通人。就比如说这辆车，”陆送秋拍了拍座椅，“大街上并不是很难见到的的高档车款型，你家车库里那辆限量款跑车，你没开出来过吧。”

“车只要开着顺手就好了，我的目的是去剧场看剧，不是去炫车的。”

“再比如说我们今天这顿得来速。你居然可以忍受自己在豪车上吃麦当劳快餐的吗？”

“如果燕城不堵车，我很乐意跟你一块儿去吃顿好的，但是很可惜，路况和时间完全不允许，”卓方燃指了指显示屏上的时间，还有导航用红色标记上的前方拥堵路段，“况且，你今天看起来并不想跟我单独去餐厅吃饭。”

陆送秋一愣，他突然懂了专业课老师讲过的一句话。

有的人会觉得搞艺术的人会和学人文的人有一些相似，我们所依托的东西都来自于人。

陆送秋没觉得自己在卓方燃面前表现出来了什么，可他偏偏就可以在人的情绪上异常敏感的察觉出什么。该说他不愧是被钢琴系教授们都赞不绝口的“钢琴系第一大才子”吗？

陆送秋追问了一句，卓方燃倒是有点困惑：“你自己怎么了你自己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怎么了？只不过你确实有些不太对。”

卓方燃斟酌着开口：“你注意到我刚才管你喊宝贝儿了吗？”

车内突然沉默。

食堂事件后，卓方燃有事没事就“宝贝儿”一下，陆送秋每次都会马上让他“闭嘴”。

剩下的路程中，两人没再开启什么新的话题。陆送秋第一次觉得跟卓方燃两相沉默着是件挺尴尬的事。他在车载屏幕上戳戳点点，把导航最小化，确保卓方燃依然能听到导航提示。陆送秋接着点开了车载音乐，随便点开一首歌听。

毫无意外，钢琴才子的车里存着的还是大量钢琴曲。不过，作曲家的名字倒是让他晃了一下神。

“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很符合今天，不是吗？”音乐的第一声出来，卓方燃立刻给出了反应，“我的期末曲目就有一首拉赫。很可惜，那首曲子的成绩我并不是很满意，我对他了解不多，不懂他音符流淌中、乐段衔接间所讲述的故事。照本宣科弹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入耳。”

“所以你才想要来看这个吗？”陆送秋指了指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的剧院。

“对，听说是一个值得一看的作品，对于爱好古典的人来说。”

“为什么带我一起呢？不怕我当场睡着吗？”陆送秋开起玩笑。

“梅征说你要放弃跳舞，想让我劝劝你来着。不过我还记得你招考时期的三选一有多艰难，这儿正好有一种唱演跳兼具的形式，所以一定要带你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