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安到奉宁府时,已是第二日下午。接连几日的飞雪难得停了下来,天朗气清。
比起州牧和宣威将军所在的宣化府,奉宁府虽城池有所不及,但毗邻富饶的云州,人口更为繁密,汇聚着近百万人口。城内街道上积雪消融,四处都是如织行人,一片热闹景象。
陈长安没急着去余庆楼,而是找了家绸缎庄,换了身白色锦裘。店主听出他外地人的口音,说价钱时明显停顿片刻。陈长安估摸着被宰了不少冤枉钱,但真要讨个价格公道,少不得又要讲一番道理,到时候难免会被奉宁府军和夜照司的给盯上。
好在他从地宫里带出来的好东西不少,颇有些财大气粗,也就没去计较。
换好白色锦裘后,陈长安催动生机,继续将白发转青丝,再将袖中守阙佩于腰间,简单遮掩一二。他来奉宁府只不过是送信的,也懒得去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等到他闲逛一路,找到余庆楼,天色已是傍晚。
余庆楼在奉宁府名气并不大,上下不过三层楼高,座落于奉宁府琼河之旁,楼内灯火通明,两边青灯映照下一方牌匾,上书余庆二字。
陈长安在门外看了眼匾额,字体藏锋,有着一股子沉稳大气之感。楼内装饰淡雅,一股书卷气息扑面而来,此刻楼内正闲坐着几名清客。而在大门不远的廊檐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乞丐,缩成一团,正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在这寒冷的冬夜,手脚都缩在破烂的旧棉袄里,身前放着一只破了口的小碗,里面几枚铜钱。
小乞丐原本可怜的目光,在瞧见白裘兜帽之下,那张薄唇勾起的一抹笑意后,立马又低了下去,没敢不知死活地上前讨要。
他清楚记得,前几天小麻雀因为眼力劲不够,冲撞了柳大公子时,那位公子也是这种玩味表情。当时,要不是他死命护着,只怕小麻雀就得被当场打死。眼前这位公子一身气度,完全不输柳公子多少,他哪里敢过去乞讨。别到时候讨不到银钱,反而惹来一顿拳脚。这些大人物可不会赔钱给他买药吃,那可划不来了。
小乞儿缩了缩身子,没敢多看。心底也起了几分好奇,像这样气度不凡的公子,大多会去豪奢的舞楼歌榭才是,怎么会来这座清寡的庆余楼?
小乞儿想不出来其中缘由,也就不再多想,等气势吓人的公子进了楼内,他便将几乎冻僵的手指伸出来,数了数碗里铜钱。
余庆楼里的客人大多是些书生,身家不多,来这里吃饭喝酒,也会施舍点铜板给他,半是怜悯半是书生意气。
他曾听过楼内一位上了年纪的读书人,醉酒大哭,悲声念道:朱门田连陌,贫者无立锥。
他没读过什么书,听不出什么好坏,只记得当时满楼喝彩声,只记得那天许多酒客悲恸痛哭,齐声吟唱的那首五百字悲悯大歌。
那一夜齐哥哥醉得不醒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