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霍尔曼不信神。

少年时的信念曾笃定而坚贞，到后来遭遇破灭，所更改的意志就有多么强韧。

他曾虔诚祈祷神的降临、曾热忱呼唤神的尊称、曾隐忍祈盼神的出现——而神都没有出现。

在需要之时不曾出现。

那就不必再出现。

——这是霍尔曼的想法。

他靠自己成为强者，从此坚信不必有神的存在。精灵族可以发展得很好，没有神也是一样。

所以，在大天使们在瑟银海出现之后，霍尔曼就只是观望。后来虽然超出他的想象，让他有不可思议的念头，惊觉是出乎意料的存在驾临，霍尔曼也并没有现身。

他不想去见神。

……如果那是神。

也不过是以神明的名义、凌驾众生之上、却冷漠抛弃他们的所谓高等存在。

眼不见，为好。

毫无回转、直接拒绝了瑟尔曼，精灵王恼火气跑了，霍尔曼不慌不忙继续埋头公务——这般直白的态度，总该很明显了。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服侍神？那不是他的人生计划。

今年北方气候不佳，兽人一些贫瘠部落可能面对食物短缺，到时说不定会和精灵贸易，他要尽快统计好所有库存，到时方便交易……这些，才是霍尔曼记事本上的头等大事。

他低头批阅文件，指尖下意识停顿在一处数据，脑海中飞快计算出正确答案，刚要更改文件，忽然——他觉察到，大殿里有人。

这里是议政厅的重要书房，除了他与精灵王，如非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

……什么人胆敢闯入？

霍尔曼没有直接抬头，而是悄然伸手，摸到桌下一件按钮。

这是警报铃，一旦响起，整座王宫会立刻戒严，精灵森林也会进入紧急状态。

无论是谁，都会插翅难逃。

然而，霍尔曼忽然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长期与植物们相处，让精灵们发展出独属于自己的能力。他们能够借助与植物们的感知链接，觉察到许多五感之外的信息。

比如，整座精灵王宫，其实都是精灵母树的一部分。身为精灵王族的一员，血统纯净的霍尔曼能力更强，在这位“入侵者”进入的第一时间，就通过植物的“感知”敏锐发觉，对方任何负面能量。

那就不是“入侵者”。

霍尔曼指尖暂且移开警报按钮，打算先观察一番。然后，他这才抬起头，看向来访者的方向。

只一眼。

缓缓步入的青年，并未有遮掩自己的意图，只大大方方、直接自门外迎着他的视线进入。

身穿天使族的服饰，白色长袍、宽大袍袖，又在细节有显著区分。比天使族中的大天使衣着更为瑰丽华美；

个子不高不矮，宽松衣物也挡不住挺拔修长，行走之间，流光四溢，阳光披散在他身上，却只好似他衣角上一桩点缀、袍子下摆的一处妆点；

神色坦然、平静，明知眼前的人可能不欢迎自己，但并未有任何排斥，反而在霍尔曼看过来的同时，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还有最突出、最瞩目的——容貌。

霍尔曼心头巨震。

这一瞬间，他不必怀疑自己的感知、亦或者认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光明神。

……也只能是光明神。

唯有神明，才有这样的风采气度；也唯有神明，才能带来这般震撼。

霍尔曼绷紧手指。

青年已走到他的书桌前，像一个冒昧拜访、深知此行可能不顺但依然坚持不速之客——明知道会被拒绝，可还是来了。

是为了那个夜魔混血？

可笑。

霍尔曼陡然生出一股情绪。

可下一秒，他又压下这些情绪，在对方开口之前，主动出声：“父神。”

听起来，与大天使、精灵王他们，别无二致。

周旸心下稍微松了口气。

精灵摄政王不喜神明这件事……

瑟尔曼遭到拒绝后，哭着跑回来，觉得没办成父神的交代，深感愧疚不安，就把一切都哽咽着告诉了周旸。

周旸也大概有数。

虽然他是盖亚世界的造物主、是如今第二纪元里最尊贵的神明。可自打得知这个世界成为真实后，他从未以此自居。

有愿意信仰他的，就有不愿意的；有喜欢他的，自然也会有不喜欢他的。

这很正常。

周旸甚至觉得放松。

他爱这个世界，但却不想这个世界太在意他——有时候，爱也会变得沉重。

……会努力，会尽力，可若是霍尔曼不喜欢他，他也能理解。

一万年，确实太久了。

他离开了那么久，他知道他们会不安、会惶恐，就像大天使们——周旸在加百列他们面前，再也不会提起离开之类的话题。

周旸都明白。

霍尔曼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