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青年面前，神色冷静，但眸中复杂，似千万重叠浪涌，无数念头翻覆。他试图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天使族、相当于外交事务、只要以摄政王的身份处理——

周旸干咳一声，带着些许熨贴试探、与分明的诚挚善意：“我很抱歉。”

霍尔曼怔住。

“我离开了太久。”他斟酌着词句，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这几句话不能改变什么。”

“但是……”

青年是光的化身，是此世界爱与美的象征——神明向他的子民、向他的造物，垂眸娓娓道出真切心意。

“我只想说。”

“如果今天是你的话，我也会这么做。”

银发的精灵，指尖微微颤抖。

下个瞬间，他突兀单膝跪倒，嘴唇阖动，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他都……做了些什么！

高大的精灵摄政王低下头来，露出洁白后颈，他手指深深攥紧脚边的草叶与泥土，任由它们脏污了手心，无意识喃喃低语：“不，是我的错……”

他怎么敢以为神不爱他？

……又怎么敢强行要神爱他？

这一刹那，霍尔曼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天大的错误——而这一切，不过是亲眼见到神。

那种光辉，不容任何质疑。

周旸：……嗯？？？

反应好像有点大。

但这几句话，确实是真心的。

他想了想，伸手搀扶起霍尔曼，任由精灵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再一次单膝落地。

这一次，以精灵摄政王的身份，诚恳行礼，右手放在左胸口，霍尔曼郑重道：“父神。”

不等周旸再说什么，霍尔曼直接道：“无论您想做什么。”

“请您吩咐。”

“精灵全族，愿为您竭尽全力。”

夜色深沉，精灵王宫内的草地上，加百列放下夜魔少年的身体，调整姿势，让他放平身体躺在草地。

森林里虫鸣幽幽，微风吹动少年凌乱发丝，又有一只手，将他额前一缕碎发别在耳后。

是周旸。

恐怕这里也只有周旸，是真的不排斥谢伊的半边夜魔血统。

霍尔曼抿唇站在一边。

他并没有十成的把握，但他的确会尽己所能。只因这是神的意愿。

刚才为夜魔混血检查过，他体内确实有两股黑暗力量，它们并不兼容，并且不停在他体内争夺冲撞，妄想把另一方排挤出去。

而在两波力量争斗战场的角落，还有一股很弱小、一直没得到机会成长的绿色精灵力量。

因为少年体内夜魔血统占优，这导致精灵血脉被压制得很彻底。所以少年外表也会与夜魔相似，黑发黑眸，而非精灵的银发绿眸。

少年无知无识躺在草地中央。

周围是极为复杂高等的法阵，这有助于压制黑暗力量。于是少年的黑发隐约有些泛白，精灵血脉正被一点点激发——

霍尔曼适时发力。

精灵闭上眼睛，以自身能量在少年体内引导。就在他终于寻觅到蛛丝马迹，马上就要成功之际，霍尔曼忽然脸色连连变幻，猛地站起身来。

“这孩子在抗拒我。”

商量引导精灵力量时，谢伊处于昏迷状态，他并不知情。

周旸拧眉——谢伊不乐意？为什么？

联想到昏迷之前与他的对话，周旸彷佛明白了什么。

少年不知何时，再度睁开眼睛，茫然看着他。

周旸忍不住开口：“谢伊？”

谢伊只是摇头，他紧紧抿唇，看清周围状况，而后幽深的黑眸凝视在周旸面容，脸色苍白，轻声说道：“父神。”

“我不想成为精灵。”

霍尔曼不悦追问：“为什么？”

谢伊咬着惨白下唇，良久，他低声道：“因为父神不排斥黑暗力量。”

周旸微微一怔。

此时谢伊没有遮掩自己的外貌，他头上的角虽然黯淡，但十分显眼，在周围都是精灵与大天使的现在，更是格格不入，

可是，他的语气却很坚定。

“父神不排斥黑暗力量。”少年扬起个虚弱微笑，眼眸中有流光闪烁，“我想保留它。”

“保留与父神相遇时的状态。”

“而且我是混血，不可能完全剔除掉……”

这样，他就可以成为父神身边，最独特、最特别、最会被关注的那一个。

有谁会拒绝一个身世可怜、又极为恋慕自己的半大孩子？

有谁会不怜惜一个有双重血脉、被周遭排斥的少年？

事实证明，这步棋，他走得很顺利。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