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下班以后,和往常一样跟郁溪吃了炒粉,郁溪回她舅妈家以后,江依也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她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烟味和烟火气。拧开玫瑰味身体乳的时候,塑料罐子因做工粗糙而多出的刺,把她手指猛划了一下。
劣质身体乳的气味,和劣质香水一样刺鼻。
这时,一阵滋滋滋的震动声,从行军床的枕头下传来。
是江依藏在那里的手机。
江依拿毛巾包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摸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漂亮的眉头皱起来。
她顿了顿,好像不想接,电话那头的人却意外执着,手机滋滋滋响个没完。
江依眉头越皱越紧,却还是无奈接了:“喂。”
手机里传来的还是上次那个女声,很沉稳,细听之下却又有点阴鸷:“你干嘛呢?”
江依答:“刚洗完澡。”
“从台球厅下班了?”
“嗯。”
手机那头一阵啪嗒啪嗒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来,接着传来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叶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一阵笔尖沙沙的声音,接着那年轻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叶总。”
又一阵高跟鞋的声音,是那年轻女人出去了。
沉稳而带点阴鸷的声音再次回到手机边:“对了,我昨天去一场拍卖会,拍品里有釉迩的画。”
江依“嗯”了一声。
“我拍下来了。”那女人说:“五千万,贵不贵?”
江依说:“我不知道。”
那女人笑了一声:“你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直喜欢釉迩的画么?你对这些事最有研究的。”
江依不说话。
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一阵,还是那女人主动开口:“你在那边过得好么?”
江依:“嗯。”
“跟你设想的一样么?”
江依说:“差不多吧。”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先前那年轻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叶总,开会了。”
女人对江依说:“我要去开会了。”
江依:“好。”
电话挂断了,江依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才发现自己手指一直抠在窗帘上虫蛀的小洞里。
焦躁不安似的。
江依把手机重新藏回枕头下,又一次回到窗边,扯掉头上的毛巾,一头湿漉漉的长卷发垂下来,像海藻,她也不急着去吹。
她脸上的妆都洗掉了,一张脸素白着。她太白了,白得整个人都没什么血色似的,浓妆下的明艳和妩媚消失,反而流露出一种清冷和易碎。
江依在想刚才电话里女人的问她的问题——这儿的生活,跟她设想的一样么?
老实说,有一样的部分,也有不一样的。
比如这种赤贫和窘迫,跟她设想的一样。
但是,她本打定主意,不要跟任何人走得太近,也不要跟太多人有什么牵连,却因为一个小孩儿打破了自己的设想。
那个小孩儿啊。
江依完全没想到,会在祝镇遇到郁溪这么一个小孩儿。
清清秀秀的一张脸,那么干净的,眉眼间却透着一股锋利。在被人逼着退学结婚的时候,表面不声不响,转头却把饭碗摔个粉碎,一点不愿妥协,一点不怕把事情闹大。
浑身透着股倔劲和狠劲,面对她的时候,却又有点孩子气,意外的很会撒娇。
江依给自己点了根烟,想着郁溪的样子笑了笑。
那么,为了这小孩儿,去找了程家就找了吧。
江依抽着烟回想着昨晚的事情,昨晚的事情是这样的——
她和郁溪分开后,没回出租屋,而是去了程家。
大剌剌敲开程家的门,来开门的是程林的哥哥程章,也经常去台球厅,是江依的熟客。
程章大半夜被人吵,本来不耐烦骂骂咧咧的,打开门没成想看到江依,愣了一下:“依姐?”
江依笑了下:“睡了么?找你办件事。”
程章看着江依的眼神变得玩味起来:“怎么,依姐寂寞啊?”
江依给自己点了根烟,始终跟程章保持着一段距离,明明灭灭的烟头点亮她明艳的一张脸,她含着烟淡淡的说:“想多了,我是来找你说,让二中开除郁溪那事儿,你现在就打电话取消。”
程章眉头皱起来:“你知不知道那臭丫头干嘛了?她把我弟弟给打了。”
“打得好。”
程章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你说什么?”
在祝镇,敢这么明目张胆惹他们程家的根本没有,更别提一个台球厅的女人。
江依又笑了下,在夜色中悠然而自得的吐出一缕薄烟,斑驳的红唇吐字清晰:“我说,打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