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昀平日里并不喜坐卧在皇帝起居的广阳宫,他喜好开阔僻静,便时常居于蓬莱宫左侧一座叫玉殿的宫殿,那里面积虽不大,但胜在也同样临着蓬莱宫那处的池水,亭台楼阁又精巧玲珑,五脏俱全,更重要的是,他只要一在这里,任何事都很难再打扰到他,只召了喜爱的宫妃过来作乐。
今日姜宝鸾却明知故犯,破了这个规矩。
若是普通妃嫔,甚至是皇后盛妙容,都不能轻易靠近玉殿,但姜宝鸾是长公主,皇帝的同胞姐姐又是不同,看姜宝鸾又面有郁色,便不敢耽搁,毕恭毕敬地将她引入了殿内。
姜昀倒没在做什么,只是同几个宠爱的妃嫔在一起吃酒,另有乐伎舞姬在一边奏乐伴舞。
见姜宝鸾漏夜而来,姜昀也没让身边的女子们下去,只问:“皇姐因何而来?”
千秋宴之后,盛妙容的身子又有些不好,终日只能躺在床上,已有好几日,想起盛妙容,再看看姜昀这边,姜宝鸾心里到底有些忍不住。
“妙容病着,陛下闲时也该多去看看她才是。”
若能预见青梅竹马也能薄情至此,倒不如当初不让妙容嫁了姜昀做皇帝的好。
姜宝鸾默默地叹了叹。
姜昀却似是对她的话充耳未闻,喝着宠妃喂给他的酒才道:“朕问皇姐为什么前来,皇姐也不答,好没意思。”
因着姐弟二人相差的年岁小,小时姜宝鸾也时常教训数落弟弟,二人是没大没小惯了,即便后来姜昀被立为了太子,又成为了皇帝,姜宝鸾与他相处之间松快的时候多,但今日姜昀虽是随意的一句话,姜宝鸾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不对。
不过倒也难怪,徐太后之所以会突然出那个昏招,也是听了姜昀这里的话。
见姜宝鸾一时竟没有说话,姜昀终于放开宠妃柔夷,一双眼睛因喝多了酒而迷迷瞪瞪的,只看着姜宝鸾。
宠妃们乖巧懂事,见状便立刻让那些乐伎舞姬们下去,自己也紧随其后出去了。
她们走后,姜昀闲闲地将身子往后一靠,笑着说:“皇姐自己的事弄明白了吗?怎么还有闲情逸致来管朕和妙容?”
姜宝鸾不怕他,姜昀话音刚落,她便上前去走到姜昀身边。
“你要给我赐婚是吗?”她问。
“是,这又有何稀奇的,”姜昀看了姜宝鸾一眼,“皇姐算一算自己的年纪,明年就二十了,难道还真要一辈子拖着不嫁人不成?你就算是要学姑母,也要等嫁了人死了丈夫之后再说。”
明知姜昀是在强词夺理,姜宝鸾咽下一口气,冷冷道:“既要赐婚,你便给我和容殊明赐婚。”
姜昀拧了颗葡萄递给姜宝鸾,姜宝鸾没接,他只能无趣地将葡萄扔到地上。
碧莹莹的葡萄在地上滚了几圈儿,滚去了不知何处。
姜昀道:“皇姐,你为何会觉得容殊明作为一个男子,不会介意你的事情?”
“我有什么事情?”姜宝鸾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弟弟。
“你那事情,你不会真以为容殊明还会要你吧?”姜昀轻嗤一声,“朕若是赐了婚,害了容殊明就不好了。”
姜宝鸾马上回嘴道:“我又不会强逼他,你可以不赐婚,等他回来我便同他说清楚,看他还和不和我好。”
“他要是真的愿意,你也就这么让他做这绿头王八?皇姐,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进,你和谢珩在一起才是对大家都好。”
“真的是你,引得母后去杀谢谨成。”姜宝鸾咬牙道。
“怎么是朕?朕只是想让你们在一起,是你不愿意,母后才不愿意,朕巴不得你们一家和和美美,你也争气些,能笼络住谢珩的心。”
夜风带来不远处湖面的微微潮气,夹杂着枯荷的淡薄之味,姜宝鸾忍不住咳了几下。
如果换成是小时候,她一巴掌已经拍到姜昀头上了,可惜如今不能了,姜昀是天子,她是臣,他是君。
“我不会嫁给他的。”
“你与他那苟且之事,朕给你们赐婚,他肯娶你已经很好。”
姜宝鸾竟是气得笑了出来:“姜昀,你说得冠冕堂皇,错是我的,还要靠你们施舍,实则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她直呼天子之名,姜昀大约也是自小习惯了,并不很在意。
“皇姐这一笔烂账,总是要处理的。”他说,“皇姐若真是这般三贞九烈,早该自尽了。”
“我偏不死。”姜宝鸾的身子微微颤了颤,她能想到姜昀的算计,却没想过他竟会如此刻薄。
“你遇到的幸好是谢珩,若不是他呢?皇姐想过怎么办吗?”
姜宝鸾死死咬住嘴里的嫩肉,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差点遇到的就不是谢珩,而是那些流民乞丐了,但无论如何午夜梦回想起这些,她都没想过要去死。
即便她遇到的不是谢珩,她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
若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命,谁还会珍惜?人若是死了,哪怕是受了天大的罪和委屈,都再也说不出来了。
“你是大魏的定国长公主,你也是大魏的尊严,你隐姓埋名去给谢珩做通房,无耻!”姜昀酗了酒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姜宝鸾,再也没了方才语气中刻意压制住的平和,“母后当初为何要偷偷送你逃走,不过就是为了不让你被那些蛮人玷污,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