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看到了一间门院子, 夯土墙、茅草顶,杨木扎成的篱笆门,门上挂着一盏竹扎的灯笼, 上面布满了灰,颜色被风雨冲刷成了粉|白色,视线里的所有东西都很晃, 那间门院子也很晃,然后,就慢慢远去了,变得原来越模糊,恍惚间门, 听到了骨碌碌、骨碌碌的木轮滚动声, 最后是车轮碾压石子地面的沙沙声……
视线回到现实的时候,林随安的脑袋还在晕,胃里有些恶心,有种晕车的感觉, 抬手敲两下额头, 她的手被人拿了下来,花一棠递过一个蓝色琉璃瓶,银质的盖子,表面烧了淡白色茉莉花瓣, 映得花一棠的指尖晶莹剔透。
他怀里的狗皮膏药小叫花不见了, 只留下了几个黑手印。靳若抱着小叫花站在十步之外, 两个人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表情仿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是木夏调制的秘制香膏,可醒脑安神。”他轻声道,见林随安的表情还是懵懵的, 轻轻叹了口气,扭开香膏盖子,无名指和中指沾了一点,小心翼翼涂在林随安的太阳穴上。那香膏不知是什么工艺,看起来是莹白色的膏体,但只需轻轻一揉就化成水状,渗入皮肤,清凉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林随安清醒了,目光略略扫了一圈。方刻屏退了所有衙吏和不良人,剪开了尸体的衣服——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方刻身上,正是好时机。
“你之前买的随身携带的小四宝带了没?”林随安低声问。
花一棠又叹了口气,合上香膏盖塞给林随安,从袖子里取出小四宝的木匣,取笔沾墨,“说吧。”
林随安飞快将金手指中看到的画面细细说了一遍,这一次,画面的内容比上次丰富,花一棠废了五稿,完成了复原图,林随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是在马车上,路是石子路。”
“这间门院子看起来荒废了许久,”花一棠有些发愁,“时隔九个月,不知还能不能寻到具体的位置。”
“能啊,”靳若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他抱着小叫花凑过来,两条脖子伸得老长,“就算是东都里的一块瓦,一棵草,我净门也能将它翻出来,不过——”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你们要先告诉我,这画上的屋子,还有上次的朱户布行,是怎么画出来的?”
花一棠哼了一声:“自然是我掐指一算——”
“若你真能帮我找到所有画里的地点,”林随安打断花一棠,“我就告诉你。”
花一棠震惊看了林随安一眼。
靳若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不只这一幅?”
林随安:“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画出九幅。”
靳若“哇哦”一声,从花一棠手里抢过画纸细细端详,小叫花突然叫了起来,“我知道这里,是思顺坊曲向街的一个空园子,老久都没人住了,里面都是野狗,野狗抢我的吃的,我去打过狗。”
靳若大喜:“小叫花你确定?”
小叫花狠狠点头:“我带你去。”
靳若朝花一棠呲了呲牙,把小叫花抗在肩膀上,一溜烟跑了。
林随安松了口气,幸好有靳若和净门在,否则仅凭他们俩,估计找到明年也未必能找对地方。
花一棠的脸有些臭,气鼓鼓摇扇子,嘴皮子嘟嘟囔囔的,林随安听了一耳朵,似乎在说“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靠得住吗”如此云云,本以为他说的是小叫花,听了两句,才发现吐槽的是靳若,不由有些好笑。
他莫不是忘了靳若十八岁,而他只有十六岁,有啥资格吐槽别人是小屁孩。
方刻完成了验尸,大约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绷着脸将尸体的寿衣仔细缝好,用小刀从尸体鬓角处刮下了一块什么东西,装进小瓷瓶里,重新整理尸体,燃烧镇魂符,纸灰绕着尸体洒了,爬出坟坑,唤人重新合棺材埋土。
凌芝颜和万林迫不及待迎上去,方刻不慌不忙写好检尸格目,一人看罢皆是有些失望,死者的两个姐姐本想问问结果,一看两位官爷的表情便明白了几分,低低哭了起来。待坟重新修好,提着纸钱、香烛上前祭拜。
方刻将检尸格目递给花一棠,目光却定在林随安脸上,古井般的眼瞳深不见底,似乎隐藏了千万种情绪。“林娘子,如果不出意外,这些死者的尸身都已经腐烂,恐怕验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你觉得还有必要验下去吗?”
方刻果然是早就觉察了什么,林随安想了想,定声道,“验。”
方刻的面无表情终于有变化了,左边的眉毛微微挑起,显得干巴巴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气。
之后的整整八个时辰,众人跋山涉水走遍了整座保川陵,掘了七座坟,验了七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方刻写了七份检尸格目,见到了七家悲伤心碎的家人,林随安和花一棠原本还担心凌芝颜的ptsd会中途发作,但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凌司直全程镇静,充分展示了一名高素质的大理寺探案人员的职业素养。
林随安又看到了七段回忆,每一段内容十分相似,没有任何关于凶手的直接线索。
每一次,都是坐在马车上看到的画面,有时是街道、有时是房屋、有时是市集、有时是人流、茶肆,几乎都是模糊不清、摇摇晃晃的市井画面。林随安有些不解,按理来说,每个人的执念应该各有不同,为何这些女子留下的记忆却如此相似。
或许是因为每次开棺验尸,都需要冗长的准备阶段,有了充分的休息时间门,虽然林随安在一天内频繁启动金手指,但并没有特别疲累的感觉。
花一棠依然很担心,每次开棺必要寸步不离守在她身侧,林随安回神之时,必盯着她涂上醒神香膏,直到她彻底清醒脸色方能好看些。
靳若和小叫花一直没回来,而是派了一队净门弟子来接头,花一棠画好一张图,他们便取走一张,余下的人便随着队伍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