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谦脸色冷了下来,心中骤生几分厌恶。
昌王闻言怔了一下,往沈妆儿瞥了几眼,见沈妆儿八风不动,不由干咳了几声,
“弟妹想必也是为了你们好”
正想将话题揭过,儿子朱令昭眯着眼当即一哂,
“七婶出了名的贤惠淑良,脾性也是人人称道,若把七婶都给得罪了,不知得是做出何等可恶之事。”
一句话狠狠抽了洛氏姐妹耳光。
先前两姐妹不就是算计沈妆儿不成,被朱谦禁足么,朱令昭这话算是踩了她们痛脚。
姐妹俩俏脸绷得通红,不敢分辩半句。
沈妆儿意外地看了一眼朱令昭,朱令昭擒起酒杯与她一笑,沈妆儿笑着回饮一杯。
朱谦却无心理会两姐妹,一双眼只钉在了沈妆儿身上,见她与朱令昭笑得自在,心口那股气又堵着了。
昌王岔开话题问起了姐妹俩婚配一事,洛芸将头埋低一声不吭,洛珊怯生生答道,“多谢王爷挂怀,我们姐妹俩孤苦,能得表兄庇护已是恩泽,其他的便不妄想”
沈妆儿听了这话,心里便腻得慌,最受不得洛珊这副表面柔弱暗中算计的嘴脸,
她接过话,“昌王兄长之忧正是我心头顾虑,两位表妹已出落的楚楚可人,我正打算明日请媒人上门,替她们议亲。”
洛芸与洛珊一听便慌了。
以她们与沈妆儿的过节,沈妆儿能给她们寻什么好夫婿?
昌王摩挲着酒盏,心里酸溜溜的,“是吗?”恰恰洛芸绵绵喘着气,艳唇亮光流转,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昌王酒意上头,倏一拂袖拍着朱谦的肩,
“本王瞧这洛氏双姝才貌双全,昔有孙策周瑜同娶二乔,今我们”
话未落对上沈妆儿凉飕飕的眼神,愣了一下,打了个转,一口酒呛在喉咙,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咳咳,本王不是这个意思,本王的意思是”
这一下呛到了气管,辣的昌王满头是汗,咳了好半晌说不出话来,起身扶着围栏去了水边。
朱令昭与朱谦见状,纷纷起身,跟了过去,
“王兄,怎么回事?”
“父王,您还好吧?”
沈妆儿懒懒立在一处,纹丝不动瞥着。
恰在这时,那群被隽娘圈养在文若阁的雀鸟哗啦啦,打窗牖涌出,其中两只扑腾翅膀正往洛芸与洛珊窜来,洛珊见状,心中陡生一计,暗中牵了牵洛芸的袖口,往昌王方向
使了使眼色。
洛芸当即会意。
趁着飞鸟从二人身侧划过之际,一个往昌王扑去,一个假装吓坏要躲去朱谦怀里。
哪知朱谦听到动静,眼见沈妆儿站在窗牖五步开外的位置,担心雀鸟伤到她,疾身掠去,将沈妆儿往怀里一拉。沈妆儿冷眼观察洛氏姐妹举动,猝不及防被朱谦一搂,一股炙热从腰间滑遍全身,抬目,视线与朱谦撞了个正着。
隽娘暗中观察场面,已预料到姐妹俩如此行径,立即模仿鸟语发哨,那已飞去湖面的数只鸟儿,在半空划过一道弧形,忽如离箭往敞轩一个回扫。
洛珊恰恰往前扑了个空,身子径直往围栏撞去,一只雀鸟打面门飞回,她刹不住脚,脸颊被雀鸟划出一道口子,
“啊”痛呼一声,一头撞在了望柱上。
洛芸这厢已快扑到昌王怀里,猝不妨一只鸟儿回旋,从二人当中划过,把她吓了一跳,娇躯往后一仰,直挺挺倒栽在朱令昭怀里,朱令昭出于君子本能抬手扶她一把,堪堪握住了那盈盈的腰身。
好不容易喘过气来的昌王,盯着自己儿子及洛芸,脸色急转直下。
昌王虽重女色,却也不是荤素不忌,如此这般的洛芸,断不能要了,此外,儿子近来正在议婚,相中的正是京城最有权势的世家之女,若儿子在此处纳个妾,婚事便泡汤了。
短暂的发木后,昌王几乎是二话不说抬步,将儿子给扯过来,语气发硬道,
“七弟,时辰不早,兄长先回府了”这是想将今夜的事给抹过去,头也不回往外走。
沈妆儿微不可见地弯了弯唇。
朱谦将沈妆儿扶稳后,方觉敞轩已一片混乱,这厢昌王掉头就走,朱谦也未拦着,而是松开沈妆儿,跟随过去,
“我送兄长”
“不必了”
昌王在廊桥下驻足,神色复杂看了一眼面色煞白的洛芸,摆摆手,“七弟留步,处置自个儿的事吧”
温宁已先一步在前引路,朝朱谦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朱谦这才回眸,看向一地狼藉的敞轩。婢子们连忙去查看洛珊伤势,亦有人来搀扶洛芸,洛芸见算盘落空,摔袖拂开婢子的手,哇的一声哭倒在地。
那头洛珊头被撞出一个包,红肿一块,这不算要紧,要紧的是面颊被带出一条深深的沟痕,疼的她险些睁不开眼,手指发颤摸了一把,血色映入眼帘,一股极致的沉郁笼罩心头,喉间涌上一抹甜腥,她双目阴戾地瞪着沈妆儿。
面前的人,立在她不可企及之处,芙蓉粉面,眉色轻倦,自有一股慵懒迷人的妩媚。
朱谦护在她身侧,清隽秀挺,皓如朗月,一贯冷淡的眸子仿若有了几丝烟火气。
压在心底许久的妒意涌上心头,她泪水涟涟裹挟着凄苦之色,朝朱谦爬去,跪在他跟前,泪盈于睫,泣不成声,
“表兄今夜之事你也看到了,表嫂将我二人当乐姬,又弄来那什么鸟儿故意羞辱我们”
朱谦往圆凳一坐,冷掀眼皮看着姐妹二人,洛芸吓得止了哭声,扭扭捏捏挪了过来,与洛珊一道跪下。
橘黄的灯芒倾泻在他周身,他背身如覆着一层绒光,神色看起来平淡,语气却冷得很,
“你是不是还要说今夜是王妃将你们俩拽出来见客?又是她逼你们俩卖弄风情?”
洛芸拿出她惯会讨好男人那一套,矫揉造作,扭捏着身子,变着腔调儿与朱谦撒娇,“表兄,您偏袒表嫂,表嫂的错您不管,只管说道我们”
朱谦听了这话,闭了闭眼,他不知洛芸为何觉得自己有资格与沈妆儿相提并论,凉声道,
“我不偏着她,难道偏着你?”
沈妆儿差点没扶稳茶盏,意外地看了一眼朱谦,听雨与留荷等丫鬟高高地扬起鄙夷的唇角,掩嘴轻笑。
洛芸脸色一白,纤影如同摇摇欲坠的枯叶,一时颜面无存,
洛珊懵了一下,咬了咬唇,鲜艳的血色滑落她唇角,血污与泪痕交织,显得一张脸十分狰狞。
她已经输了,后面的戏不必再演,她得想个全身而退的法子
那抹触不及的衣角,绣着繁复的花纹,就在她眼角翻飞。
心中腾生一抹意气,洛珊猛一咬牙,泪水如潮漫过视线,哽咽道,
“不是我愿意的,表兄”
“是是岑妃娘娘的意思”她瑟缩着将手往前一送,摊开,一枚和田沁玉静静躺在她掌心。
朱谦脸色一变。
这块籽玉乃朱谦五年前寻得,着人雕刻了岑妃喜爱的样式,敬献于她,岑妃还笑称将来赠给儿媳,如今却在洛珊手里。
岑妃不给沈妆儿也就罢了,居然给了别人。
朱谦心头涌上万千怒意,来回焦灼,化为眼底一眶寒霜。
沈妆儿冷眼旁观一阵,也猜到洛珊会将岑妃给搬出来,万没料到岑妃给了玉佩,这玉佩她也是见过的,乃岑妃心爱之物,瞧朱谦脸色前所未有难看,想必玉佩不简单。
没准是给儿媳妇的信物?
沈妆儿往前一步,抬手将玉佩取来,捏在指尖,冷笑道,“依你之意,是岑妃娘娘示意你献媚于昌王?”
“胡说!”洛珊目色阴戾扫过沈妆儿,羞愧地往朱谦瞥了一眼,有些难以启齿,支支吾吾红着眼,“岑妃娘娘别有深意,只可惜我配不上,不敢妄想”
洛珊话落,身软如绵,脸色也殷红一片,若不是左颊那一道狰狞的痕,此刻该是一我见犹怜的美人儿。
她袖中还藏有两枚药丸,若是沈妆儿不在,便可吞下,诬陷沈妆儿给她下药,再以岑妃信物相逼,与朱谦成就好事,眼下她毁了容,朱谦定嫌弃她,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妆儿全身而退。
她满目凄楚望着朱谦,身形要坠不坠,“表兄,沈妆儿故意纵鸟毁我容,还请表兄替我做主”
沈妆儿听到此处,眼皮微微掀了掀,隽娘习得鸟哨鸟语,骗得过旁人,瞒不过朱谦,朱谦行军打仗,军中更有通习鸟哨之人。
她早就做好准备怎么解释这一出,料想朱谦也会拷问她,正打算开口,却见朱谦瞥都没往她瞥一眼,下颌绷沉,睨着洛珊,
“是吗?”
洛珊对上朱谦冷峭的眼神,心头没由来闪过一抹慌乱。
“你二人揣着什么心思我一眼便知,不必多言,”朱谦已露出几分不耐,原是打算给两姐妹寻一可靠人家,可二人并不安分,如此也不必去祸害旁人,沈妆儿此前两年待西苑不俗,二人无丝毫感激之心,且恩将仇报,长此以往,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思及此,他面色发寒,
“来人,将洛氏姐妹送去城外善化寺,每日抄经念佛,修身养性,着人严加看管,不得离开。”
洛珊浑身一颤,精神气儿仿佛被掏空似的,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洛芸双目骇然,焦急地看了一眼嫡姐,洛珊已毁容,前程算是没了,但她不一样,她可不要后半生毁在寺庙,她看了一眼朱谦,见他脸色黝黑如同阎王一般,吓得一缩,掉转矛头望向沈妆儿,登时眼泪双流,爬了过去,楚楚可怜哭着,表嫂也不敢喊了,恭敬唤了一声,
“王妃娘娘”
“求王妃海涵,莫要与我一般见识,我以后给王妃做牛做马,端茶倒水,求娘娘好心,别将我送去寺庙,我这一生便毁了呀”
沈妆儿心里想,你一生毁了与我何干?
满脸无辜道,“我不过出身小门小户,哪里能做王府的主?洛二姑娘还是求王爷吧。”
朱谦看了沈妆儿一眼,眼风扫向洛芸。
洛芸如鲠在喉,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原先奚落沈妆儿的话,如今都成了葬送自己前程的垫脚石。
朱谦已不想听二人分辩半句,厌烦地摆了摆手。
彼时温宁已自前院归来,双手一挥,二话不说将人带了下去。
沈妆儿松了一口气,原先还担心朱谦留有余地,这般处置很得她心,人送走了,眼不见心不烦。
洛夫人那头着丫鬟来打听消息,得知女儿行迹败露被逮了个现行,急急忙忙冲来要寻朱谦说道,为朱谦所拒。朱谦吩咐温宁撤换西苑人手,着稳妥婆子看住洛夫人,不许她见外人,更不许她入宫说三道四,温宁一切照办。
沈妆儿冷眼看着他安排,原来他不是不懂后宅,也不是看不穿那些计俩,瞧瞧这番布置,妥妥帖帖的,不叫她费一丝心。
隔着老远,都能听到洛夫人狼哭鬼叫的嗓音,沈妆儿抿了抿唇,看了一眼手中玉佩,将之往旁边八仙桌上一搁,悄声离开。
朱谦这厢将洛氏一家处置完毕,转身去寻沈妆儿,敞轩上空空如也,
举目一望,灯芒将夜色撑开,那道月白的身影被丫鬟搀扶,沿着湖边石径款款往天心阁去,远远地还能瞧见她气定神闲打了个哈欠。
朱谦眸色微凝,正要举步离开,余光瞥见那枚玉佩,烦闷涌上心头。
默了片刻,他抓起玉佩,踵迹沈妆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