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
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是要他的命。
快想想,快想想他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在……找莫尔顿的踪迹。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出现在朱利安眼里的东西,或者说事务,就只剩下一个正在拼命躲避着怪物的大个子。
他的身体真的无比庞大,至少比起正常的玛莎矿星人来说,他现在真是个大个子。他灵活地避开一道攻击,然后抬手将那个黏糊糊的东西给掰倒在地上,但他身后有冒出来一个脖子细长的怪物落在他的背上,尖锐的牙齿一瞬间就要咬开莫尔顿的衣服。
人类何其脆弱,只要失去了保护,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就无助死去,任何人也帮助不了他。
朱利安烦躁。
朱利安不满。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停下。”
他有牙齿这个概念吗?
朱利安恍惚间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至少他现在这个状态应该是没有——但,那只怪物停下来了。
它非常古怪地从莫尔顿的身上栽倒,瑟缩着躲在了角落里。
好一会,莫尔顿才意识到不只是他身边的这只怪物……是所有的怪物都停止了攻击。
它们的动作都和之前的怪物差不多,都是滚到了角落里,用任何一切表示谦卑和退让的方式……
德尔塔和莫尔顿身体一颤。
他们两人做出来的反应几乎是一致的,他们几乎在第一时间抬起头,四处查看。只是德尔塔是带着某种狂热和激动,但莫尔顿是惊讶和警惕,还夹杂着一点隐秘的担忧和逡巡。
朱利安沉思,难道他们能发现他?
他眨眼出现在德尔塔的面前,下一刻又绕着莫尔顿转悠了两下,但是他们两个的眼睛显然没有朱利安的倒影——当然,现在朱利安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他这个状态看起来颇像是灵魂离开了身躯,但还有别的奇怪的地方,总之,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这个模样,但处于这个状态的朱利安对某些东西的感应非常灵敏,他缓缓地“注视”着莫尔顿的领口,他为什么会觉得莫尔顿,他
的朋友身上有属于他的东西?
他上下看了一眼,对这种奇怪的异象挣扎了一会,还是选择当做没感觉到。
朱利安本能地觉得有点不对劲。
但所有的不对劲,都比不上朱利安现在的状态。
莫尔顿和德尔塔很快收敛了他们的异样,然后视线在半空接触了一瞬,又立刻分开。德尔塔扬起声音,冰冷地说道:“就地休息,不准惊动任何怪异。黛丝,看住他们。有任何异动直接杀了他们。”这后一句话显然是针对那些俘虏。
德尔塔这句休整的话,显然引起了不少人的异样。
因为那些怪物还在这里。
但他们最终没有提出反抗,而是沉默地坐了下来。
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声重新回来,德尔塔拖着那个名为盖亚的女性的头发,伴随着痛苦的惨叫声,不少人下意识想要去碰自己的头发,摸摸看还在不在。
德尔塔似乎已经砍掉了她的一只脚,所以哪怕她没有施加任何束缚,但盖亚也不能双/腿一蹬逃跑,德尔塔一边走,一边甚至非常温柔地说话,“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盖亚,我让你不要太深入,你为什么不听话呢?”
黛丝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忍不住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德尔塔瞥到了她的纠结,笑了笑,“我们的盖亚队长,不知什么时候和姆根海教派接触,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他们的间谍呢。”女人说起话来非常柔媚,光是听那把声音,都觉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可是盖亚却突然爆发了更加凄厉的惨叫,不知是德尔塔对她做了什么。
朱利安“看”到了。
他“看”到了德尔塔毫不犹豫卸下了盖亚的头套。
他们穿戴的衣服是一套的,除非彻底脱下来,不然没有单独脱掉一部分的办法,盖亚的头套能被摘下来,就说明德尔塔不知用什么办法割开了这件衣服——要知道,原本这套衣服的防御可是连军人小队的攻击都基本挡了下来。
盖亚的声音逐渐变得可怕。
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她在嚎啕大哭,她在尖锐咒骂,她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极大的怨毒,她在疯狂地诅咒着一切,但很快,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哈哈哈哈哈……”
盖亚尖利地大笑,“假的,全部都是假的。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会相信有神?以为都是大祭司和德尔塔那样的蠢货吗?
“我不信,我绝对不相信,那肯定……都是假的。假的,假的,假的……不管是尸体还是……怪物……”
黛丝的脸色骤然就变了,她咬着牙齿,阴冷地说道:“祭司,请容许我……”
怪不得,怪不得……
这一路上,盖亚的反应越来越奇怪,但黛丝一直以为她是压力太大,却没想到她居然背叛了教派,投往了姆根海。
还是因为这么愚蠢荒诞的理由。
一个忠贞的信徒,却因为真正看到神迹而心生惶恐,这难道不羞耻,不愚蠢吗?
这几次德尔塔下令让盖亚轰炸的时候,本该被肃清的怪物却连番不断地涌向……全都有赖于盖亚故意留下的漏洞。
他们前进的速度太快,为了能让姆根海教派的人跟上来,盖亚只能拦下他们的脚步。
“不必。”
德尔塔摇了摇头,脸色不变地看着发疯的盖亚,“她早就通知了姆根海教派,就算现在折返回去,我们走过的线路,都会叫他们知道的。”
这听起来像是他们教派的内斗。
朱利安想。
但他突然感觉他这种状态即将消散,维持的时间比之前还要短。
朱利安的“手”,触须
,亦或者无形之物,什么都行……轻轻地在莫尔顿的肩膀上抚过去。
啪嗒啪嗒……
那些困住他的东西全部掉了下来。
这无形的拨弄再度引起了莫尔顿的注意,但这不是最让他们震惊的,而是在那之后,他们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听起来仿佛是某种电流在窜动,带着如同电闪雷鸣的爆响。
在那片混沌,怪异,诡谲的存在离开前,朱利安猛地看向地缝,看向最深处。
在几次亮度闪烁昏暗后,地缝猛地暗淡下来。
又缓缓,缓缓地亮起。
仿佛是一只恶兽慢慢地睁开了眼。
众人诧异地发现,一直弥漫在通道内的浅灰色气体突然全部消失了。
…
朱利安睁开眼。
是夜晚。
冰凉的夜晚。
朱利安悄无声息地坐起来。
他的脑袋往左边转。
在离他挺远(因为巢穴够大)的地方,西奥多正抱着老二呼呼大睡,它在睡觉的时候,意识光团在朱利安的联结里软成一小团饼,不管怎么戳都是软波波的,它的触须将虫卵缠绕得死紧,一点空隙都不留。
小三则歪在西奥多的七八只足里,时不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但非常轻,如果在暗夜里不仔细听的话,是绝对不会发现的白噪音。
朱利安将视线收回来。
他坐在床头看星星,晶石外的星星非常清晰,但它们也都渺小而荒凉地高挂在天上。
这距离如此遥远,远到朱利安只能看到它们不知道多少光年后的光芒,却无法直接窥探到那些星辰的暗面。
他做了梦?
他记得自己好像……见到了莫尔顿……而在他离开之前,他感应到了地缝里出现了什么他不喜欢的气息。
无论那是什么,那都让朱利安意识到刚才那个不再是梦,他真的成功了,他见到了莫尔顿,也真的能够做点什么……那种奇怪的能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属于人类。
朱利安的呼吸平稳,担忧与害怕的情绪潜伏在水面下,还不足以拽着他突然跳起来颤抖。他的手指摸上自己的喉咙,像是犹豫了一会,他张开嘴巴,“……康迪斯?”
他的声音并不重,但几乎是立刻,在通道外响起了康迪斯的声音,高兴又快活,“妈妈,您召唤我吗?”
朱利安沉默,刚才声音的传导正在他的指尖颤动,喉咙发出的声音似乎无比的陌生,带着一丝凝滞和怪异,“我早些时候有叫人……虫族吗?”
“没有。”康迪斯干脆利落地说道,“您今夜是第一次醒来。”
“……是吗?”
朱利安喃喃地看着星星。
“埃德加多在结茧吗?”
康迪斯的声音透着一点点不情愿,但非常快速地说道:“是的,它正在茧化,等它结束就能恢复之前的状态。”
所有的一切,都和朱利安睡前的记忆是一模一样的。
他立刻掀开被子,几步窜到之前他记得自己站着的位置打量着星星,可是天上的星星看起来虽然多,却没有哪一颗看起来有古怪。
哪个是梦?
哪个才是真的?
朱利安尽管觉得自己并不害怕,却又感觉到一种熟悉的寒意爬遍了全身。尖锐的刺痛钻破了朱利安的手心,他才发现自己好像是掐破了自己的手,当他尝试着放松下来时,那种麻痹的感觉才缓缓散开。
不论如何,属于人类的身体仍然感觉到了莫名的惊悚。
朱利安后半夜没睡着。
他靠折腾两颗虫卵度过,等早上花色虫送来洗刷的东西时,两颗虫卵已经一颗躺在被子里,一颗窝在床头,
明明只是虫卵,却好似发射着无数粉红泡泡。
刚醒来的西奥多坐在小床上咿咿呀呀闹着小脾气,更像是嗷呜嗷呜的哭泣,但花色虫们手忙脚乱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西奥多飞扑到朱利安的肩膀上,触须喜爱地粘着朱利安的耳朵,噫呜呜地说道:“妈妈,不喜欢西奥多?”
“破壳的宝宝要好好睡觉。”朱利安义正言辞地说道。
“宝宝?”
“宝宝。”
西奥多晕乎乎地被花色虫们抱去喂食了。
哪怕是幼崽,它们进食的模样还是极其凶残,带着残酷的嗜血意味。
它们从来都不会在朱利安的面前进食。
朱利安吃过早饭后,下意识看了眼星辰,这才又看向巢穴外,犹豫了片刻,朱利安戳了戳花色虫-梅花,“你知道埃德加多在虫巢的哪里吗?”
旧虫巢,朱利安还曾被代号a带着走了走,对大部分的特殊地方还有印象。
可这新的虫巢,朱利安自打进来了巢穴后就没再出去过——而他进来的方式,是被埃德加多抱着飞进来的。
花色虫-梅花身上的纹路非常璀璨,闪烁着各种颜色,它靠近朱利安,几只细长的足晃动了一下,发出了请朱利安跟上的请求。
朱利安跟着它出来了。
巢穴外的空间很大,远比旧巢穴还要大,放眼望去非常透亮,在这里忙活的虫族们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的凶残丑陋,反倒是被阳光渲染得好似也柔和了棱角……如果它们不在朱利安经过的时候,将所有的复眼都凝视在他身上就好了。
那种令朱利安不愿意离开巢穴的怪异狂热,似乎还蛰伏在虫巢中。
让朱利安感觉非常不适。
有一只趴俯在夹层边上,覆盖着一层暗色薄甲的虫族身体蠕动,前肢不自然地扭了两下,咕咚。
哒哒!
它心跳如同被控制住般狂躁地跳动起来。
……气味。
香甜,无比香甜的气味。
尖锐的蜂鸣中,它抬起了头部。
在那宽大的硬物左右,各附着两只红色的复眼。
数只落地匍匐的足互相摩擦着,窸窸窣窣如同潮涌的啸声此起彼伏。
透亮,崭新的巢穴里,那些低阶虫族们……
一双双红色的复眼睁开,密密麻麻挤遍了所有的空间,低等的它们蠢蠢欲动地跟着尖啸。
它们裂开口器,触须激烈地摩擦着。
那是来自原始的渴求。
进/攻,繁衍,吞噬,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完全癫狂的野性,在逐渐将它们转变成某种更为原始的生物,在曾经之前,本该如此的蒙昧愚钝……原始的本能……
朱利安的头脑里滑过“危险”的讯号,下一刻,他猛地看向另一端——几只王族悄无声息地从那里出现,它们……
朱利安从它们的脸上看过。
他并不认识它们。
那非常正常,那么多只王族,朱利安并不能每一次在它们回归的时候都与它们见面。
能被他记住的虫族,终究是少数。
高阶虫族——那些哨兵们拦在了它们的面前,那庞大的身体凶残可怕,但它们的气势,却远比不上那几个看起来如同人类一般的王族。
它们没有靠近,但也没有远离。
它们渴望,狂热地看着它们的母亲。
阿西博尔德轻声说道:“妈妈,请不必害怕,我们不会伤害您。”
朱利安:“……”
听完更害怕了。
它们的确不会伤害朱利安,但未必不会让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朱利安不想拖延,“你们想做什么?”
阿西博尔德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轻声说道:“妈妈,您的繁育季重新开始了,但选定的王虫还在茧化。妈妈不如多挑选几只王虫……”
它还不如直接点名道姓说它自己。
朱利安很头疼。
他靠近花色虫-梅花,“你能闻得到我身上的信息素吗?”
花色虫-梅花含含糊糊地说道:“妈妈,很重,很重,想,结合,想,交/配,快乐的事情……”
朱利安面无表情地把脑袋收回来,不如不问。
耳朵脏了。
这该死的,麻烦的信息素。
朱利安皱着眉看向那些王族,果然伴随着他能力的增强,那所谓的信息素对虫族的蛊惑越来越强烈,之前可不会发生这种虫族冒进的事情……
就在僵持的时候,朱利安闻到了一股浓重的、怪异的血腥味……好似是因为风向的转变,才会突然往这个风向吹拂,于是也让他分辨出那夹杂着淡淡草腥味的气息是多么的……
虫族的血。
很多,很多虫族的血。
另一道,或者几道急促的声音出现在了另一端——这个巨大的广场上,它们从另一边出现,是伊莱克特拉和康迪斯它们。
“阿西博尔德,尼古拉斯……你们想做什么?”
伊莱克特拉阴沉着脸说道。
尼古拉斯站在阿西博尔德的后面,看起来非常清秀,它奇怪地歪着脖子,笑着说道:“与母亲求偶。”
它说得非常自然,非常淡定。
朱利安却连呼吸都轻了些。
康迪斯阴冷地注视着它们,“麦克阿瑟的下场,你们没看到吗?”
麦克阿瑟还没死……
但,也跟死了差不多。
从旧虫巢被带出来的麦克阿瑟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母亲只吃掉了它的一部分,剩下都伴随着埃德加多的出现而终止,但它的意识彻底消散了。
相当于麦克阿瑟的存在,已经不会再出现。
阿西博尔德:“失败被母亲吃掉,是应该的。”它眼也不眨,并没有把这个当成个威胁。
朱利安很想吐槽他并不想吃,更想远离这种诡异的争执。
不管阿西博尔德还是伊莱克特拉……
它们都不够安全。
朱利安可没忘记刚才低阶虫族的暴躁。
糟糕。
他仿佛能感觉到那种原始的,癫狂的躁动,在反过来,蠢蠢欲动地试图污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