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成为举人, 生活可谓天翻地覆。
第一日,一家人庆祝过后,第二天宋家彻底的热闹起来。
在身为宋氏族长的老宋村长操持下, 宋氏宗族大开祠堂、修族谱,成了整个宋氏的幸事。
自此往后,他们也可以对着后人自豪的说一句,自家也出过读书人了。
族里出资,在村内大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花费不小, 却无一人指责一二。
能占便宜的好事,阮家自然是赶着上门, 拖家带口足足吃了三天,险些让宋村长的脸色都气青了,若人人都这样,以后流水席也不用办了。
好在如阮家这般厚脸皮的也只此一家,其他人都十分知情识趣,上门来吃一顿沾沾喜气也就过去了。
家里算是庆祝完了, 然而镇上书院、同窗以及龚夫子那边都各自送上贺礼,又是几日的招待。
等到回来的第八日, 好容易清静几天, 镇上的商户就上门了。
如宋元修这般的, 还不至于吸引到县里富商的眼球,但对于祁山镇来说,秀才稀缺, 举人更是凤毛麟角,由不得他们不上门讨好巴结。
三年一次的乡试,上一次也只考出了龚夫子一个举人, 人家很是利索的举了官,而这次,也不过秦春生与宋元修两人。
秦春生成绩更好,且有一个府城的岳丈家,显然是看不上镇上这些小商户的,于宋家来说,他们的贺礼却很大程度缓解了宋家如今经济上的窘境。
镇上大小商户拢共十余家,最大的不过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在祁山镇乃至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宋元修这个举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信雅书院那边,则在恭喜的同时,抛来了橄榄枝,无他,邀请宋元修入院成为夫子。
这年头为人师表可不全看年纪,更看中科举功名,同样都是举人,越是年轻,反而越是说明有能耐。
宋元修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拒绝了,一来教书育人实在太耽误时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来,他自觉学问有限,远不到龚夫子那般教导人的地步。
所说的大事自然是前往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若不是经济拮据,他们本可以从府城直接去往京城提前准备的。
如今手头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不说半年,就是一年两年大概也支撑的住。
时间一晃眼到达了九月底,宋元修与秦春生那边商量过后,决定趁着十月天气尚未转凉赶紧出发,路上慢着点,也能寻访些美景胜地。
宋元修这般敬陪末位的尚且有如此丰厚的待遇,更别提名列前茅的秦春生,真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仅是一月未见,阮柔再次见到对方时,只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若说原先的秦春生,是一位踌躇满志的读书人,如今的他锦衣华服,俨然有了些贵家公子的模样,就阮柔所知,秦家虽然三代读书人,可也正是因为读书人多,故而家境并不十分富裕,如今这般,怕是与宋家一般收了那些商人的贺礼,且只多不少。
除此外,且还有一点叫阮柔十分看不惯。
宋元修去京城,此行遥远,再叫宋成杰与妻子分别半载之久,显然不大合适,宋村长便做主,从族里挑了个机灵的小子,名做诚子,,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求做多少力气活,好歹会点眉眼高低,帮着跑跑腿总是没问题的。
相比较而言,秦春生此行的队伍就有点叫人不大舒服了。
正所谓红袖添香,秦春生光是姑娘家就带了两个,一个容貌一般,神色端正,另一个则妖妖娆娆,显见不是一般女子。
打听过后,果不其然,前者是孙姑娘的丫鬟,现给了秦春生做通房,而后者,则是县里一位商户人家送的丫鬟,说是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宋家当时也有人送,不止金银,还有类似的女人仆人之类,宋元修估摸着把能接的接了,太过贵重的礼物以及下人都给一一送了回去,理由都不用找。
两相对比,差距很是鲜明。
原先两家人商量的时候,他们也没问秦家那边派谁跟随,如今见面方才知晓,尴尬的阮柔无比后悔没有多问一句。
原本她计划着自己与孙氏一辆,跟随护送的人一辆,再有宋元修与秦春生二人同乘一辆,两人还能互相交流些学问,如今看来,全不合适。
同是女人,可身份不同,阮柔为主母,另两人名分上只是通房,连有名有份的姨娘都不是,且赶考路上还要女子服侍,到底不妥。
最后,阮柔这边不得不加了一辆马车,最后,她与宋元修同乘一辆,诚子跟秦家那边的人一辆,而秦春生自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
当着正主的面,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背过人,宋元修却直叹气。
“怎么了?”阮柔明知故问。
“秦兄如此,着实叫人担心。”宋元修忧心忡忡,“会试在即,怎可如此疏忽。”
想也知道,本来一心读书的人,身旁多了两名美貌女子作伴,那心就很难再安定下来,如此重要的时刻,若是因此耽误了会试,着实可惜。
闻言,阮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宋元修自己不是个乱来的,可也抵挡不住他是从男人的方向思考做事,只能说男女天生的立场就不一样。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氏娘家出钱出力,供着秦春生中了举人,眼看到收获成果的时候,秦春生却毫不客气收了丫鬟,而宋元修最先考虑的则是其读书前程。
天分不够勤奋凑,宋元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路毫不懈怠,乡试过后,他从府城买了不少典籍,另有近三年的邸报。
作为科举最后一大关卡,会试无疑对科举考生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光是读书明理、诗词歌赋已经不够更多要从一个官员的角度去考察,是否关心朝廷新闻、民生大事。
邸报是朝廷官方发表的报纸,其内容大多关乎到国计民生,上至皇帝的旨意,中至朝堂纷争、官员任免,下至某地某处的财政决策、民生民意,等等,既方便了朝堂官员了解朝堂动向,有利于宋元修这般无朝堂人脉的学子最快了解科举可能的方向。
但凡邸报能发表出来的消息,无一不是经过审核,倒不必担心会触碰到什么隐秘。
当下邸报半月发表一次,近三年其内容更是十分广泛,宋元修只能自己去大海捞针,试图捞些可能的考题,再试图做出一份满意的卷子,既是锻炼也是压题。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阮柔从先前的绣品里面翻翻找找,好容易翻出几个有用的,一个是“静心凝神+5”,还有一个是“稳定+10”,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马车的颠簸以及沿途的纷扰,以便宋元修能继续认真看书。
而相反,他们还能是不是听见前面秦春生马车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娇俏,很是扰人心神。
宋元修试图提醒过两次,见对方始终不听,也只得无奈作罢。
阮柔私心里觉得,秦春生可能是在秦家被压抑狠了,有秦父这个例子在,想也知道,秦家祖父对这个孙子的严格,物极必反,考中举人后可谓一举超过了秦家祖父与秦父,便再没了压抑的口子,才会有现在的放纵。
而宋元修,同样背负着宋家人的期待,在见过亲人的辛苦后,反而会有更多的动力,且有了龚夫子这个目标在,一直努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他俩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同窗学子,又是竞争的关系,提醒一次两次是心意,过了三次人家也要嫌烦的。
在路上便将近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及至十一月中旬,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乾朝太平许久,且上一任皇帝励精图治,留给小皇帝的也是一片太平盛世,京都繁华自不必多花。
饶是在府城待了许久的秦春生,来到此也是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模样,实在是大不一样。
祁山镇位处北方,山多路险,商贸本就不发达,连南方富裕些的城市都比不上,更遑论京都。
然而,入了城,方知不止看着繁华,物价更是高昂。
手头有钱也不代表就能乱花,至少如府城那般住在客栈是不大可能的了,两边一合计,最后在都城外围寻了一处小院子,每月五两银子,半年就是三十两,还不提其他吃喝及读书花用。
赁了院子,有了安身立民之所,几人闲暇也将京都逛了一遍,外面下馆子同样价格不菲,只头两日吃了个新鲜,后面依旧去买菜回来做饭,既能吃到家乡口味,也能省几个银子。
几日嘈杂过后,宋元修便安心待在院子里读书,接到同府学子的帖子,三五次里偶尔去上一两次,若是旁人说项,他就说自知学问不好,更得勤恳用功,弄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的成绩着实不甚好。
阮柔见着人努力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自己攒下来带属性的物品一股脑拿了出来,一开始她是想着将铁勇压下去,宋元修便是考个秀才举人也尽够了,至于进士什么的,有没有并不要紧。
可对方如此努力,她藏着这些东西也没甚什用处,索性都用了。
安定下来没多久,眼看进了十二月,春节近在眼前,几人在异乡他地,又是租的房子,年节的氛围却是没有多少,阮柔和其他几人操办贴上几个囍字,点上两个红灯笼,又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这个新年便无惊无喜的过去了。
备考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时间进入二月份,肉眼可见京都越发的热闹起来,赶考的学子,见机敛财的商人,往来交集,不可谓不频繁。
值得一提的是,府城孙家那边孙家又为秦春生选了一个门路,听说是早年青云书院考中翰林院的一学士,六品官,官阶不高,可常年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藏书不知看了多少,学问深厚,便是略微指点一番,都够他们享用不尽。
可惜的是,秦春生是一人前往,并没带宋元修一起。还是那句话,两人既是同来赶考的伙伴、又是竞争者,没道理孙家为他找来的门路还要带上同窗一起的。
理解归理解,可到底两家人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情分早非一般同窗可比的,宋元修得知这个消息后异常失落,不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带上他,更是因为秦春生压根都没提,还是时后他从其他学子那儿听到的。
论对错谈不上,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终究有了隔阂,彼此之间似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网。
距离考试的日子越近,众人便越是紧张,宋元修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一直伏在岸前,恨不得学到考前最后一刻,还是阮柔看不过去,给他使用了带有安眠属性的枕头,这才让人睡了几个晚上安稳觉。
真正到了会试那一天,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总归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不会的照样不会,坦然进了考场,阮柔继续在场外等待。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的苦学到底有了收获,见着宋元修面目含笑地从考场内走出,阮柔顿时产生一股安定之感。大概也许可能捞一个进水的位置呢。
苦等半个月,家数都送出去好多封,终于等来了最后揭开的结果。
会试第二百八十名,便是宋元修最后的成绩。
乾朝一般前三甲拢共录取三百名左右,多的有三百二十,少的也有二百□□十,这个名词,只能说,进士稳了,至于其他人关心的名次问题,宋元修则全然不用担心了,因为不管怎么样都在三甲蹦跶,一个同进士是跑不了的。
但两人已然心满意足,三甲便可名正言顺的外放当官,正合了他们心意,如龚夫子那般,治理一方小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万分高兴,他们俩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因为与他们同住一屋的秦春生出乎预料的未曾考上。
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单从这一路同行乃至到了京都,对方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其心思已全面不在读书科学上。更多时间在寻欢作乐以及享受京都的繁华热闹。
偏他又只带了两个丫鬟过来,连个能劝一劝的人都没有,有如今这般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出乎意料,则是因为秦春生的读书天分真的很高,如宋元修面前考了个三甲,若其同样努力,少说一个二甲跑不掉。
会试录取三百名学子,前三名为一甲,只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从第四到第一百,亦是以后朝廷的中坚力量,至于三甲的两百人,大多蹉跎在某一县等小官职上,终身越不过四品官的门槛。
可惜是可惜,但都是个人的选择,夜半读书和与人享乐,结果不同也是应当。
显然秦春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若是两人都未中或许还能推脱考题太难,可学问不如他的宋元修都中了,便是□□裸在说他没有考好。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秦春生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还好,可等回到了两家人合租的小院,就没忍住给人甩了脸色。
公平考试的事情,宋元修除去劝慰一二,也没别的办法,结果,当天下午,就听闻秦春生收拾了东西要回去的消息。
宋元修与阮柔都是瞠目结舌,纵是不悦,好歹也给彼此留点颜面,距离授官不过一个月时间,如何就等不得。
然而,人家坚持要走,他们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春生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一个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了京都这片是非之地。
接下来的殿试毫无疑问,宋元修依旧垫底,勉强从二百八十跳到了二百七十五,可只要在三甲,谁会管你名次呢,总归都是在一百名开外。
连门路都不用找,吏部授官见其是北边那块的,直接就给遣回原籍,择了一县任其为县令。
对着舆图仔细寻找,阮柔才终于寻到了这处名为饶水县的小地方,比之龚夫子寻门路的金平县还要远上不少,好在这一上任就是从六品,比龚夫子如今的七品高上半品,也不枉费辛苦来京城一遭。
等到了授官,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退了租房,无他,实在是京都太贵了,原先有秦春生一行分担还好,他们单独租住,实在花销太过,还是早走早好。
他们这次也不是直接去饶水县,朝廷体谅官员不易,特地给了三个月休整的时间,这三个月里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焚香祭祖,告慰祖宗,辞别抑或带上亲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持文书到达所在县令上任便可。
如他们这般,从京都回去大概一个月,再从家去饶水县上任,估摸半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家休整。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竟突然接到了秦春生寄过来的致歉信。
信里,他的语气满满都是歉意,既是为着当初突然离开,也是为着那一通无名火。
言辞恳切,诚意满满,言说等回去之后,定为他们摆上一桌庆功宴,可思及这封信书写的时间,大概在他归家之后,宋元修也没就什么触动了。
想来是孙家和秦家那边得知情况,让其写的信,否则,依着秦春生的性子,便是见面自罚三杯,也不会写这么一封看似低头的书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科举路上,看夫子看同窗,更看自己,宋元修算是走到了终点,若秦春生再不端正态度,那么举人也就是他的终点。
再次回到吴山村,两人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年之前,他们不过秀才及秀才娘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官及官夫人。
或许是差距已经拉得足够大,这一次大娘已经不会再上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倒是阮家再次攀附上来,对外直接宣称平安的姐夫是一个大官,他们也是有官员罩着的人,可惜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压根没人信她的。
唯一出人意料的便是被嫁去镇上为妾的三娘子,得知二姐夫当官之后,她便禀告了老爷与当家夫人,携了厚厚的礼归来,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请求,言语间十分清醒。
她别无所求,有这样一个姐夫,便足以另老爷与当家夫人忌惮,不敢随意打发了额她,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她会自己为自己争取。
糊涂了十几年,被家人出卖后,在后宅为人妾氏,尝尽心酸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她才终于懂了二姐当初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