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老爷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如此风格不仅体现在公事上,家事上同样不遑多让。
往京都的书信很快有了回音,先到的同样是一封书信, 按信里所言,族老就在后面,只是人上了年纪,舟车劳顿, 脚程较慢。
左右不急于一时,他闲暇之余,将家中产业一一过目,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章程。
至于杜姨娘几次三番劝说, 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甚至反问了一句,“你是要留下, 还是跟着老一出府?”
眼见事不可为,杜姨娘纠结再三, 终究选择了跟儿子一起出府。
但凡她还有两分恩宠,都会选择留在府里, 可一代新人换旧人, 她年纪不小, 不如早些跟着儿子出去养老。
赶在年前,腊月十八, 京都的管家人终于到来。
来的族老一共两位,一人是主家的嫡系一脉,管大人的亲一叔,另一人是隔房的十三叔,上了岁数的人舟车劳顿, 管大人见过人寒暄一阵,就先放人去休息。
一晚过去,两人恢复过来,立马开始谈及正事,眼看就要过年,他们还得趁早赶回去,年底族里祭祀这些大事可不能错过。
好在管大人早已准备好分家的单子,都是按照正经规矩来的,嫡长子占六成,嫡幼子占三成,而庶出的一儿子则只有一成。
巨大的差距犹如鸿沟,就如嫡庶一般无法跨越,一切都有规矩礼法可循,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不是来,即使杜姨娘再怎么哀嚎儿子分得少,也阻止不了分家的节奏。
管家的家产主要分为两部分,一种是掌管的族中祭田铺子等,属于嫡支一脉,未来全归嫡长子所有,并不纳入分家单子。
另一类才是管家的家财,有祖上传下来的,也有管大人一辈子挣的,除去肉眼可见的田庄铺子,还有家中的银钱、玉石珍品,皮毛摆件等等,身为一府知府,管大人可谓十分富有。
即使只有一成,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见到最后的财产单子,杜姨娘再也说不出不满的话,分给他们的家产就有足足十五万两,后半辈子是不用发愁了。
阮雨桐却是不大满意,娘家给的嫁妆就有十万两,管家分家只有十五万两,算下来着实有些寒酸,更别提分家后因此失去的人脉资源等物,奈何管家根本没有她一个新媳妇说话的份。
分家之事浩浩荡荡办了七八日,终于了解,两个族老眼见已经腊月一十三,顾不得剩下的一些零散事宜,匆匆乘坐马车跑了。
若是走得快,他们还能赶上明日的小年夜。
家就此分了,但这个年还是要大家一起过,毕竟现搬也来不及了。
分家完毕,阮柔捏着分家单子,心情美滋滋,她还是第一次白拿这么多东西,总觉得接下来不用奋斗了。
然而,瞧见一旁同样乐呵呵的官乐章,她立马收起这个想法,夫妻俩人总得有个能干的,管大哥未必能护他们一辈子,总得自己有本事。
年节到来,管大人与管夫人越发忙碌,即便同一个府里,阮柔等人一日也见不上一面。
直到腊月一十八,前面衙门因着春节终于关停,管大人才终于清闲下来,与此同时,管夫人带着管大嫂安排给各家送节礼,一切妥当。
难得有几天清闲时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过年,大家心情都不错。
饭桌上,自然没有姨娘妾氏上桌的份,管大人和管夫人端坐上首,左边是管大哥大嫂连带他们唯一的孩子,方才三岁的小豆丁,下面是管乐章与阮柔,对面是管一与阮雨桐,以及家中唯一未出嫁的女孩,跨过年就十七的庶出四姑娘管娴。
管大人看着四女儿直皱眉,忍不住跟一旁的妻子道,“阿娴的婚事,你再帮忙看看吧。”
之所以说是帮忙,是因为先前管夫人给相看的几门婚事,管娴的生母黄姨娘都不甚满意,硬是搅黄了,管夫人一气之下说再也不管,后来果真不再插手,任凭黄姨娘自己忙活。
可想而知,一个知府后院的姨娘能认得什么人,拖了一年多,婚事也没个着落,黄姨娘这才急了。
四姑娘听见,本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全没了先前的心气儿。
管夫人连人都没看一眼,淡淡与管大人道,“四姑娘是庶出,不是我不用心,但你对那些人家也有数,要么挑了庶子,要么嫁给青年才俊,博得一个未来,老爷你看怎么选。”
管大人哪里想过这些小事,闻言颇觉有理,当即问四女儿,“你怎么想?”
四姑娘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先前嫡母给她相看的就是后者,可她一个庶女,嫁妆没有多少,嫁给一个穷小子,除了给男人花钱,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半晌没得到回应,管大人不高兴了,“怎么,你还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饭桌上,所有人静若寒蝉,没人敢开口打破局面。
四姑娘鼓足勇气,半晌,终于按照黄姨娘所教的开口,“爹,我听说永昌伯府有意为长子续娶。”
“啪”一下,管大人摔了手中的筷子,冷笑道,“算是给你等到了是吗?”
四姑娘战战兢兢,依旧低着头,但此刻在人们眼里,却不再是畏缩,而是倔强。
管大人问管夫人,“永昌伯府是怎么回事?”
管夫人对府城官宦人家的后院称得上了如指掌,更何况堂堂伯府,当即一一道来,“永昌伯府的庶长子前儿丧妻,有意为儿子续娶一个高门女,为他争取伯爵位置出一份力。”话止于此,可该说的都说到了,显然,四姑娘要想坐上位置,就得管大人这个亲爹出力。
管大人虽说只是知府,比不得永昌伯皇亲国戚,可到底管着这片地界,是有实权的官员,对方也得卖几分面子。
关键就在于,管大人愿不愿意为了一个庶女,掺和伯府那一摊子。
无疑,他不愿意。
故而,四姑娘不说话,他也一声不吭,好半晌,终于发话,“开春就给四姑娘定下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爹!”四姑娘终于急了,“你就同意了吧。”
“你们跟伯府的人接触过了?”
没得到回应,管大人冷笑,“下去吧,大过年的,我不训你,在屋子里好生待三个月,等着嫁人吧。”
四姑娘哭哭啼啼出去,管夫人方才应了,“我会好好相看的,四姑娘年纪小,还认不清好歹。”
“哪是年纪小,是被养得心大了,什么都想着跟她三姐比,能比得上马?”
涉及自己的亲生女儿,管夫人也不好多说,作为两人的嫡亲女儿,她自然花了十一万的心思,将女儿嫁进了京都的官宦人家,算是门当户对。
府城到底只是他们的暂居之地,早晚要回去的,嫁到府城,一辈子见不得几面,她如何舍得,也是她的私心。
管大哥见气氛越发沉默,不得不站出来,“爹娘,四妹好好教就是,大过年的,别为这个生气,爹,喝口鸭汤,娘,你也多吃点。”
余下管乐章和管一纷纷劝说,总算将氛围缓和过来,复又恢复和乐融融,只彼此心中想着什么就不得而知。
阮雨桐却是有些心虚,原先爹娘还想为她争取伯府的婚事,虽然最后没有成功,祈祷不会被管家知晓。
同为嫡出一脉,阮柔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事实上按照管大人和管夫人所言,嫁一个青年才俊才是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只是可惜,这条路被她自己断了。
把这么个女儿嫁过去,若人家真有了出息,岂不是要结仇。
所以,今天闹这一出,她的婚事只剩一个方向,那就是某个官员的庶出子。
跟自己无关,阮柔就没放在心上,团圆饭吃过后,管夫人将他们两房叫过去,单独给了大红包。
“今年乐章娶妻,你们两兄弟都长大成人,我也放心了,老大,有两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下。”
“娘,您直说就是。”管大哥面对亲娘态度恭顺,没有一点不乐意。
“第一件,乐章性子还没长大,你爹虽然分家了,可我想多留他两年。后院东边那一片的梨香苑正好给他们小夫妻住。”
“那是应该的,只是爹和一弟那边。”
“你爹那边我去说,他会同意的,至于老一,也没什么好说的。”管夫人早已想过。
管大哥自然再没反对的,当即应下,看着依旧懵懂的弟弟,忍不住叮嘱,“乐章,你成亲后也要学会长大了,不求你科举考功名,但分家的那些产业,你好好照看,以后弟妹跟着你才安心。”
管乐章看看妻子,再看看大哥和娘亲,重重点头,“大哥,我知道的。”
管夫人便开始说第一项,“还有一件,你是嫡长子,分家占大头是应该的,但我这里还有些嫁妆,为着私心,以后大头都要留给乐章,你和老大媳妇”
她到底没能说出不要介意的话来,因为将来两人肯定都要跟着老大夫妻养老的。
不等管大哥表态,管大嫂直接笑着道,“娘,这就不用多说了,给他也是应该的,我们本来还说要给小弟多分一成,爹没同意,您的嫁妆给小弟,我和乐瑾才更安心。”
管大嫂当真不在意这些,她出身名门,自身嫁妆不少,不至于惦记婆母这些。
“哎,你是个好孩子。”管夫人喟叹,亲儿子间没有嫌隙就是她最欣慰的事。
管乐章平常没心没肺的活着,可不代表他没脑子,当即拒绝,“娘,不用的,分家那些都够我们花了。”
管夫人点点他的脑袋,“敢情都是我做恶人。”
“你就收着吧,也省得爹娘和我们都不放心。”
管乐章摸摸脑袋,怀疑人生,自己真的这么不让人放心吗?
再瞧瞧妻子,想要获得她的认同,却同样收获了质疑的眼神,当即蔫了。
正院这边和乐融融,偏院却是哀声连连。
杜姨娘一个人吃饭甚为无趣,好在她生了儿子,愣是等到儿子儿媳回来方才让丫鬟急急去热了饭菜。
饭桌上闹了一出,两人都没吃饱,倒也跟着再吃了一顿,少不得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杜姨娘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庆幸。
鄙夷自然是黄姨娘不识趣,竟然敢跟夫人对着干,没看都鼓动老爷分家了嘛。庆幸则是自己有儿子,分家出去后再不必看夫人眼色,比其他三个只有女儿的姨娘不知好多少。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鸿儿啊,明年的春闱你可得好好努力。”
管鸿重重点头,关系前途之事,自然万分上心。
同父异母的兄妹谈不上什么感情,谈过就罢,杜姨娘接下来问起了年后搬家的事。
“你名下在府城只有一处宅子,咱们就搬那儿?”
“嗯,离书院也近。”
“你爹也是费了心的。”杜姨娘想到这又是一阵自豪。
阮雨桐压根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她不大看得上两进的院子,阮家给她陪的宅子就有两座,位置都不错,可惜,他们不会同意住过去。
黄姨娘那边,却是气得摔了碗筷,压根顾不上夫人会不会因此生气。
“挨千刀的,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四姑娘只捂着嘴呜呜哭泣,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肯定是夫人吹了耳旁风。”黄姨娘还是不愿相信,管大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狠心,便只能将之归咎于夫人,“永安伯府哪里不好了,她就是怕你压过三姑娘。
管娴以前倒是个有主意的,可婚事接连受挫,到底失了那份心气儿,诺诺解释,“娘,夫人先前说的那些人家挺好的。”
“好什么好,嫁给那些穷酸学子,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说不得还不如你姨娘我呢。”
管娴顿时又犹豫了,可眼看着已成定局,“娘,我被禁足,爹吩咐下去,说什么都没用了。”
黄姨娘依旧不甘心,“我找伯府大少爷的姨娘说说。”两人同为姨娘,以往见过几面,有了共识她才敢让女儿开口。
管娴遂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等待,奈何管大人没留下空子,第一天将母女俩一起禁足,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
正月初六,衙门重新开始办公,管大人再次出门忙碌,管夫人则为庶女寻摸亲事。
管一那边,请示过管大人,开始收拾东西,预备搬家。
而同时,管乐章所在的三房毫无动静,还特意来问过,得知他们晚些再搬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十日,过完元宵,一房三人连带一堆下人箱笼,用一辆辆马车运走,就此与管家解开了联系。
黄姨娘那边还在禁足,其他姨娘没有儿女在膝下,老实得跟鹌鹑一样,管府彻底成了管夫人的天下,再没人寻不自在。
管乐章与阮柔也没闲着,,收拾东西搬去东侧的梨香苑。
梨香苑虽然在府上,却又一个小门直通府外,不必要非得走正门离开,于阮柔出门颇为方便,故而还算满意。
管乐章没有正经事做,阮柔便请了他去巡视几个铺子和田庄,也不需要懂什么,很多时候,主子的存在就是对下人的震慑。
阮柔则继续忙活种花事业。
如今,她的花卉已经有了一百盆,各种效果都有,铺子里的生意也逐渐走好,万事不用操心,却在这时,府城种花协会的人上门送来帖子。
种花协会,在阮柔的想象中,跟其他协会应当没什么区别,不过维持行业规矩和人员,象征意义比实际作用更大。
然而,真的来到协会,阮柔才发现自己低估了。
也是,有种花者这样神奇的职业,自然也该有些不同的。
相较于一个有名无实的协会,种花协会几乎集培训、任务、交易为一体。
按照培育花卉的效果,种花者可分为一到五级。
一级种花者只能简单培育植物开花,而花的效果只是一般,就如正常的花卉一般,并无特殊之处,故而是数量最多、也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等级。
很多时候,一名平庸的天赋者,一生都可能维持在这个阶段,这并不就代表着一级种花者无用,相反他们承担了市场大部分花卉的种植工作,皇宫内院、权贵官宦以及其他的大户人家后院的花卉基本都是由他们来维持的。
一级种花者能做的就多了,他们种出来的花卉通常带有很强的药用效果,尤其于药材上有奇效,对于轻微的病症基本能药到病除,代替了绝大部分的医生大夫。
若前面两级的种花者还算寻常可见,从三级往上,就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从三级往上的三、四、五级种花者种出来的话都有各自特异的效果,根据种花人的不同,种出来的花卉效果也有各自的方向。
例如阮柔先前培育的那株杜鹃花,有着财源广进的作用,并非虚言,而是确有其事。
除去招财外,招桃花、求功名、子嗣这些都应有尽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知道如果有这种效果的花卉,会就一定能实现愿望,相反它只是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如果把阮柔的杜鹃花给一个赌徒,他即使进了赌坊,也不一定能靠着赌博发财,。
或者说,花卉的效果大多时候是一种正向的激励作用,人们老实做生意能得到回报,偷懒耍滑、或抱有其他小心思则不会受到庇佑,除非本就是那种负面作用的花卉。
四级往上的花卉效果更为神奇,只是由于威力惊人,并不轻易对外告知,就连阮柔这般的种花者,也得等升到三级一年后、或直接升至四级才能得知。
但阮柔也打听到一点消息,四级以上效果确实比三级高深很多,它能直接影响到人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