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补药

试问一个瘦弱的小童能有多重呢，大概摔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不如一盏茶杯碎在地上更引人注目吧。

此时还未到辰时，大盈对坊市不设界限，主街上虽没什么人，但西面离皇宫远处的小巷子里已经有了不少摊贩，规规矩矩的列在自己专有的位置，倒也不显得凌乱。

旁边巷子里的人见他跌倒，赶忙上前去，将他扶起来。似乎没料到他这样轻，有些诧异，思来想去递给他一个自己摊上的糯米团子。

阿灵对他鞠了一躬，拍了拍怀中布包的土，没来得及擦脸上的土。但他却谢绝了摊主的食物。小贩拿着糯米团子的手缓缓放下，看着那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名唤阿灵的稚子跑到了孙家药堂，像往常一样给自己在汀兰轩的母亲抓了一副补药。孙郎中有些心疼这孩子，多放了些枸杞，叮嘱他可以给母亲泡茶喝。

他点点布包里的银子，小心翼翼的包起来，用稚嫩的声音道了声谢谢，从郎中手里接过药包，有些吃力的推开门。

他跑着跑着，看到角落里蹲着看上去比他大一些的小少年。阿灵认识他。在建庆十七年的冬天，即是去年，便已经见过了，后来这人不知去了何处，但他现在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如今阿灵已经连续看到他近有月余了。那孩子玄玉般漆黑的眼睛镶嵌在一张极瘦削的脸上。浑身脏兮兮的，衣服已经破烂抽丝，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那双眼睛静若萤光。他就静静地看着阿灵。

阿灵脚步慢下来，隔着长街与他对视，脸色似古井无波。

阿灵离开了。

他按原路返回到汀兰轩的后门，放慢了脚步。阿灵心里想着，要好好对兰生姨母和柳娘道谢。

兰生是汀兰轩里的妓子，柳娘是汀兰轩的老鸨。

阿灵也是妓子的孩子，他是在汀兰轩里出生长大的，所以阿灵有很多姨母。

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所以他没有姓。不能跟母亲姓吗，他有时候会好奇。后来他问兰生，兰生姨母抚了抚他的头发，蹲下身，用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看着他，告诉他母亲不记得她自己姓什么了，要替母亲找到曾经的家。阿灵点点头，说自己记下了。后来阿灵才知道，那眼神里或许也有她对她自己的怜悯。

柳娘对他也算得上一个好字。她没有让他饿过肚子，或者没有衣服穿，更别提挨打了。但再怎么说，青楼都不应该是小孩子出现的地方。一个孩子，要怎么在那些肮脏的钱色交易的罅隙里，一尘不染的生存呢。

可他确确实实的，被青楼那些为人所不齿的商女们保护着。他很懂事，不怎么说话，不怎么流露出什么别的表情。也懂得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柳娘有时会给他买一些书，诗词歌赋，史书典籍。

柳娘也许曾经也读过书吧。阿灵想。

阿灵摔了一跤，此刻腿有些酸痛，走路跌跌撞撞的，但他并不想让姨母们知道，所以扶着木栏楯慢慢走。

在青楼的女子往往都是俾夜作昼。辰时的汀兰轩将几个时辰前的歌舞升平风花雪月割裂开来，此刻这里鸦雀无声，只有几个小厮扫洒着一地碎裂的人皮面具似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