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以外,有诋毁和羞辱,还有轻视和嘲笑。
如果有安逸的生活,谁愿意选择这样一条荆棘丛生的路。
就连颜亿盼,最初踏上这条路,也并没有带上什么了不起的宏愿。
她过去只想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可现在,她想问心无愧地面对所有人,这怎么可能?这本身就是一种妄想。
现在那些人恐怕恨不得当面把刀刺穿她的身体。
她没有听从徐浩然的指挥,向媒体发布Xtone的强势态度,事后,她也没有去解释。当然,这并不代表徐浩然就放过了她。
“亿盼,过去你总是向往更高的地方,但是十年了,我发现你也在变,你有了爱的人,也有了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那些过去能吸引你的平台,现在可能对你不名一文。”那天,她回到公司后,就被徐浩然叫进办公室。
他一早清楚她心里所想。
颜亿盼看着面前的那杯盐味苏打水,里面的气泡声弹压在了她的耳膜上。
“我不介意你在我身边,甚至不担心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徐浩然看着颜亿盼,继续说道,“因为我相信,云威走不远,你会看到它的结局,看到理想是怎么破灭的。”
那声音仿佛某种高高在上的宣判。
116.以色列的员工
颜亿盼强行让自己和那些纷争做切割,没有人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怎样的波动,只有她自己清楚,这场纷争还没有结束。
在职场混久了的人,都有一定段位,除了知道躲避出剑的时机,更重要知道如何调节心理,身上中了一剑,不能下场疗伤,哪怕血肉模糊,也只能用力睁大眼睛,除了防止再被刺伤,还要寻找反击的机会。
她在Xtone属于空降兵,本来就年轻,又是女性,做到了VP的位置,看她不顺眼的人很多,她不能出格,凡事放低身段,让大多数人闭嘴。
她借用重建Xtone官网的机会,尽可能接触更多层面的人,更多层面的事情。她选择了一家创意一般但做事很扎实的本土广告公司作为Xtone官网的设计者,新项目组更多的是帮助他们将网站上的英文产品介绍和软件驱动下载页面翻译成中文。
但因为新手上路,很多内容翻译得很生涩,尤其是设计芯片介绍的部分,颜亿盼极有耐心,先是请了公司里一些技术人员解答,遇到更为专业的,她直接给Xtone 在硅谷的技术专家电话,询问那边是否可以派出一位专家通过视频来给广告公司的四位翻译简单介绍一下产品,并且答疑解惑。
好巧不巧,对方派出的两位专家,一位是以色列裔,一位是华裔。二人各自用英文和中文解答来自翻译和策划的问题,配合得很好。
沟通会结束以后,颜亿盼笑着问了他们一个问题:在Xtone的研发中心里,以色列裔多,还是华裔多?
二人都笑了,华裔用中文回答:“从以色列来的架构师比较多一些,但是做逻辑运算的科学家里华裔偏多,不好说。”
“那你们在工作上有什么差别吗?”颜亿盼好奇地问道。
“我们的架构师喜欢团队协作,协作性很好;华裔的开发能力很强,喜欢单打独斗。”以色列的工程师用英文回答道。
和他们在屏幕上告别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这是她在Xtone的第一次加班。
当天晚上,她还是没睡着,不得不又吃了安定,沉沉睡去,大脑中陷入混沌,仿佛在不同的场景里穿插,在雪地里和乔婉杭说话,在家里和程远吵架。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庭审现场,这一次,她不受控制地按照徐浩然说的,一字一句对着媒体重复。
“抄袭就是抄袭,抄袭没有出路,如果做不出来,Xtone愿意授权,但我们没有看到云威的诚意。”她仿佛看见自己昂着头,那样的高傲,不可一世。
她看到乔婉杭回头看她时的愤怒,程远脸上对她的嘲讽。
她正要冲上去跟他们解释,不是的,她没这么想,然后旁边的记者全部都消失了,她独自一人站在楼梯口,一脚踩空。
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坐在床边大声喘气,拿起床边的水杯喝了一口。
现实比梦境更残酷,他们会比她更勇敢吗?
外面依然灯火零星,她站在窗边,这里是高新技术区,旁边是几家国内外的大型信息科技公司,有一些楼层还亮着。
硅谷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个世界里此刻有多少人投身于此,谁最终会走到最前列,成为众人仰慕的胜者?
在她心里,不是没有理想,只是,各种困境应接不暇,她必须严阵以待,可她不是没有心,她从来就知道自己的内心所向。
“亿盼,你知道吗,我就是希望有一天Yunwei Inside遍布全球。”
“你走的路,一定是鲜花满地,众人追随。”
“我也挺怕的。”
这些瞬间,她如今不敢多想,更多时候,她需要保护色,她需要处心积虑地做个坏人。
“嫂子,我最多拿出8个亿,人民币啊,再多真的没了。”翟云鸿在赛马场,手里拿着皮鞭,油光水滑的脸皱成一个白嫩的大包子,“你要不卖了老爸的股份,凑点是点?”
跑马场的马发出一声嘶鸣。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嗖地开进了马场过道,停在了围栏外面,乔婉杭下来了。
她穿着皮靴和黑色的赛马服,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脸上丝毫没有败诉的落寞。
春暖花开艳阳天,偏偏遇到借钱人。
翟云鸿把马鞭往旁边的驯马师身上一塞,就朝着围栏外走去。
“嫂子,您说一声,我凑了钱给您送过去啊。”翟云鸿苦笑道。
“我怕一时半会儿等不来了,”乔婉杭说道,“今天先借你这个地方野炊。”
“野炊?”翟云鸿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后面还跟了一辆车,家政阿姨把阿青和小松带了下来。
“哦,那行。”翟云鸿莫名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商务车里又下来了几个活在新浪科技板块的人物:梁木颂、程远、李琢,另外还有几个在工程院里看过的顶着养鸟头的科技怪咖。
他的脸立刻又绷紧了,这是组团借钱来了?
但他毕竟以善于社交为名,倒不至于发怵,不过上次乔婉杭在这里收拾翟绪纲的余威还在,他还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欢迎欢迎,贵客降临,你们骑马、射箭,还是野营啊?”翟云鸿一说完,就感觉自己像是古时候的店小二。
“听老板安排吧。”梁博士笑道。
“你这儿不是有烧烤箱吗,一起拿过来,我们带了新鲜的食材,你也来点?”
乔婉杭说道。
“您是知道的,我最不喜欢烧烤了,那些都是我老婆准备的,我让她来?”翟云鸿边说边往旁边的厨房走去。
“哦,那不必了,他们也会做。”乔婉杭看着他小心避难的样子,笑了起来,然后转身对后面几个科技怪咖说道,“厚皮、罗洛去帮忙吧!”
程远也过来了,乔婉杭对翟云鸿说:“你有剃须刀吗?让他刮个胡子?”
程远摸了摸下巴,这段时间他太不修边幅了。梁木颂笑了起来,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程远还弯腰配合了一下,说道:“老大,我心里苦哇。”
梁木颂说道:“你现在的脸真的像个苦瓜,从前有个苦瓜……”
“罗洛,我来帮忙了。”程远没等梁木颂讲完冷笑话,就跟着跑了。
翟云鸿看大家还真忙起来了,不禁放心了,可一想又觉得很不甘心,他一个堂堂娱乐圈大佬,怎么在嫂子这里,混成了一个场地赞助商。
火炉架了起来,食材也都铺上了。程远一言不发地叼着烟,刷着酱,梁木颂和李琢在旁边聊着天,时不时传来厚皮的大笑声,乔婉杭看着远处在操场行走的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活动是她邀请大家过来的,也是希望他们能从那些纷扰中抽离出来,后来发现最难抽离的是自己。
身在一团迷雾里,奋力向前走,却一跤比一跤跌得惨,有时候她也想卖了股票,赔了款回美国打麻将去。可越是行至险境,就越想体会翟云忠所经历的炼狱,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硬撑多久,比失败更可怕的是无法面对失败。
翟云鸿坐在她身边说道:“嫂子,您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啊。官司输了就输了,有他们在,迟早会出头的。”
乔婉杭笑了笑,看着两个孩子在草地上跑来跑去,跑累了就来到火炉边拿些吃的,完全没有大人的烦恼。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你二哥临死前给一个人发了一封邮件,你要看看吗?”
翟云鸿有些惊讶,然后拿着旁边的湿纸巾擦了擦手,说:“行。”
乔婉杭把她的手机截图给翟云鸿,翟云鸿盯着屏幕,放大了一点,看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乔婉杭。
他的反应并没有太大,看完后脸色有些沉郁,良久才说道:“他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情,非要做到最好才放手,劳心劳力……嫂子,我劝您一句,别学他,真的。”
乔婉杭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看着远处,现在给她坚持的勇气的是身边这些人,就像程远说的,过去坚持的只有他和翟云忠,现在来了更多人,他们的坚持,会让云威杀出重围。
围坐在一起喝啤酒吃烤串的时候,还是有人提起了那个伤神的话题。
“云威已经减免了一半费用,ICT业内的人都在议论咱们骨头硬,打不倒……”梁木颂说道。
“您别安慰我,没这个必要。”程远摆了摆手,说道,“我能坚持走研发这条路,就有准备会跟人打起来,谁赢谁输,都不会影响我继续走这条路。只是有些事情,我真的没想明白。”
“你不是想不明白,你是不服气,Xtone在FPGA的起步比云威还晚,怎么还反过来可以告云威侵权。”梁木颂很了解自己的亲传弟子。
“判定我们侵权的那项专利,是他们2013年申请的,可在此之前,这条研发线在国际各大论文网站上,相关的技术,他们连个影儿都没有。”程远把刷子给罗洛,擦了擦手,拉着椅子靠近梁木颂,认真地探讨起这个心结来。
“科研不是艺术创作,它有清晰的研发路径和发展规律。任何研发成果哪怕出现爆棚式增长,也是先有一个突破性的理论基础,比如爱因斯坦相对论、牛顿的重力学……这个领域里,只有快慢的区别,绝没有断层的可能性。”梁木颂说道。
“Xtone靠收购,实现了FPGA领域的飞跃。”李琢也加入进来。
“可收购明明发生在2015年。”程远皱着眉头说道。
“的确是不合逻辑。”梁木颂说道。
“我们接触的那几家以色列公司,虽说不想和Xtone为敌,但也没有多认可Xtone。”李琢解释道,“他们认为这家公司除了早年在消费电子领域还可以,之后所有的扩展都是靠收购,而且收购以后反倒没什么成绩,现在就是规模效应,店大欺客,无论从价格上,还是技术输出上,都表现得格外霸道。”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梁木颂揉了揉自己的双下巴,说道,“就是如果收购不成,就搞毁灭性打击,让对方形不成威胁。”
“怎么打击?”李琢问道。其他几个人坐在折叠椅上,也都身体前倾凑了过来。
“挖人,致使公司无力维持,破产、解散,或者终止这方面的业务……”梁木颂说道。
“如果破产了,我们就不能联合他们申请专利权了。”李琢皱眉说道。
“也不一定,通常这家公司的人被挖走,但专利技术还是属于这家公司,可以卖了,也可以留着。”梁木颂接过乔婉杭给他递过来的汽水。
“所以,他们是把人挖过去了,在美国以Xtone的名义申请了专利……几年后利用国际专利法,来中国控告云威。”程远说道。
“那我让Eason找猎头查一下Xtone是不是有挖国外团队的情况,从哪儿挖的。”乔婉杭说道。
“距离提起上诉还有十天的时间,能查出来吗?”李琢问道。
“Xtone在硅谷的研发人员有一万多,FPGA业务怎么也有几百人,他们的简历未必能拿到。”梁木颂拧紧了瓶盖说道。
“先排除2015年兼并的Altan,剩下的员工有多少,即便时间不够,只要方向是对的,总能查到。”程远说道。
“我有个问题,云威最早用的这个专利来自哪里?”翟云鸿一边给大家分发盘子,一边问道。
“早年的时候,除了芯片设计架构,里面很多设计点的界限都很模糊,就好比这次Xtone控告云威的三项专利,起点都是从一组代码衍生而来,我们只申请了一部分,后面的交叉使用,变化又很快,所以没有一直申请专利……”程远解释了一遍,但看出来翟云鸿还是一脸蒙。
“就是都是同一个妈生的,但是我们以为所有权归属妈,给妈交了钱办了身份证,孩子生下来以后,身份证没办齐。”厚皮用大众语言来解释,“但现在,我们发现,Xtone根本没有生育过程,怀疑它不是亲妈。”
“太乱了,反正现在就在找亲妈。”罗洛终结了这次谈话。
一行人吃着烧烤,一直忙活到傍晚。
日落西山,众人搬着厨具放回库房,只剩下翟云鸿和乔婉杭,二人一起把防尘布盖在那些厨具上。
“二哥那封信,是谁给你的?”翟云鸿突然问道,看来他一直在琢磨这事。
“颜亿盼。”
翟云鸿有些诧异,皱着眉说道:“……我记得之前就说过,她不可信,这种女人,为了往上爬,手段多着呢。”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乔婉杭低头抖着布料。
“嫂子,你是不相信我。”
“说起来,共事这么久,她也没害过我。”
“这些官司的事儿,她会不会从程远那获得什么信息,得防着呀。”
乔婉杭神色忧虑,叹息般低声说道:“她不会,程远也不会……”
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几个碟子轻轻碰撞的声音,发现程远手里拿着几个银碟子从门口进来。
“外面草地上落了几个碟子。”程远说道,翟云鸿赶紧接过来。
程远出门前,脚步顿了顿,本想说什么,三人都点了穴一般立在那里,最后他什么也没说便出去了。
乔婉杭瞪了一眼翟云鸿,他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再多嘴了。
117.分开
程远和乔婉杭一众人在草地上的合影,被李琢分享到了朋友圈。辽阔的草场,远处奔腾的骏马,前面是那些在一线奋斗的精英们。
这张照片被颜亿盼反复拿来看,每个人的表情都用心研究了一下,妄图通过一张静态图片看出各自的心事。
看了一会儿,她又放下了手机,心里百转千回,不是滋味,说挺为他们团队和谐感到高兴的,有点虚伪,说希望他们偶尔会想起自己,又有些矫情。
官司结束了,按照约定,她还是要和程远商量一下以后二人的关系,逃避不是办法,她给程远去了一个电话。
“今晚我回家,上次我说咱俩这样,对谁都不好,现在官司结束了……”
“今晚没时间。”
“见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急什么?我们不是还要准备上诉吗?”
“如果官司打一年,我们就这样拖一年?”
“你就这么想离开这家?”
“我们聊聊吧,我保证不谈公事,绝不会影响你,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录音。”
“……”
“就今晚,十点前,我在家里等你。”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只想见一面,至于结果怎么样,她没有底,但她真的很想见程远。她不得不承认,在各种没着没落的工作氛围中,她总是希望身边能有这么一个人。
她开车回家后,发现房间里那面碎裂的落地玻璃窗已经修好了,只是这个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寂寥。她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第一次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和这块玻璃一样,毫无破碎的痕迹。
她在冰箱里找了点汤圆煮上,吃了以后,就一直老老实实等程远回家,后来实在等累了,就上床睡觉了。这一觉睡到天亮,人也没回来。
在冷战领域,没有人能战胜程院长。
她洗漱过后,心里越来越凉,摘了结婚戒指放在梳妆台上,既然都不想好好聊,索性给个结局吧。颜亿盼在工作场合,总是有折中的办法,唯独对待婚姻,却跟有洁癖似的,一点都不想委曲求全。
她换了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门开了,程远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
“以为你已经走了……连夜改一组代码。”程远头发湿湿的,颜亿盼看了看窗外,外面起了大雾。
“你要不要洗个澡?”颜亿盼轻声问道。
“不用,什么事,你说吧。”程远脱了外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换了拖鞋就进来了。
颜亿盼从卫生间拿了一块毛巾,盖在他头上,他就低着头擦了起来。她又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他接过来的时候发现她手上的戒指摘了,他手顿住了,猝然冷笑了一声,把毛巾扔在一边,坐在沙发上。
“你想好了是吗?”程远问道。
“我只是觉得,我们这种工作情况,维系这桩婚姻确实挺难的。”颜亿盼在思考措辞,觉得有些想法要当面说,她居然开不了口。现在这样,还能挽回吗?她的心好像没有跟上她的嘴。
“是挺难的,”程远靠在沙发上,“让我说,你觉得难应该比我早吧?”
“什么意思?”
“从八年前双方父母见面,你妈给我妈夹菜,我妈把菜夹出碗里那天开始,你其实就没打算跟我结婚了……”
“那事我早忘了。”颜亿盼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发虚。不,这件事就像根毒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就这么一个小动作,每次和程远回他们家的时候,她都会在脑海里演一遍,以至于她根本无法融入那个家庭。
“别装了,亿盼,在外面你装得再好,在我面前就不必了,这些旧账不翻出来,迟早在你心里发霉发烂变成毒药。从我连哄带骗拉你去登记,到后来所有事,你都像要跟我这儿争这口气一样,铆足了劲往上爬,这样其实我也不反对,可我发现我无论怎么做,你都没有安全感。”
“也许吧。”颜亿盼轻吸一口气,程远这话直指她的痛处。
“也许?后来我发现连这,我也想错了,那个徐浩然对你影响很深吧,不然,不会他一来,你就跟着去了。”
“跟他没有关系。”
“呵,是没什么关系。”
“你说你理解我,你真的理解我吗?你说不干涉我的工作,你现在不就是在干涉吗?”
“那是因为我们首先是夫妻!然后才是同事!亿盼,我问你,这桩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说啊!”
颜亿盼语塞,是什么?是港湾吗?可这个家明明被他们冷落太久了。
“答不上来是吧?”程远显然比她更失望,脾气一时上来,无法克制,继续说道,“我有时候甚至希望你和其他女生一样,把婚姻当作第二次投胎,改善生活,改变命运,都行!你要什么,我都能给,至少情况都会比现在好。可婚姻对你而言,是可有可无的,甚至都是鸡肋!是累赘!”
这几个词彻底把颜亿盼的心给撕碎了,她也怒了:“你呢?你想过怎么来维系婚姻吗,你想过除了经营好你那个工程院,也需要时间来经营这桩婚姻吗?”
“说真的,亿盼,你觉得你有资格指责我吗?”
“是,我们能为对方做的事情都很有限,各取所需做不到,也不用勉强了。”
颜亿盼其实没有做好准备,她没想到程远会说得如此直白不留余地,结果自己的嘴巴也跟着往前赶死一般,无法停下来,“你妈拿的那张离婚协议书,你收在哪儿了?”
“我不扯徐浩然,你也别再扯她了,你要愿意,自己写一张,你平时文案不是挺厉害的吗?”程远说完就站了起来,往自己房里走去,用力扯开衬衫,摔在地上,冲进了浴室,然后传来哗哗的水声。
颜亿盼只觉胸口像是灌满了冰,又冷又痛。她早该猜到,程远不可能上演苦情戏挽留她,他的耐心有限,精力也有限。
是她的自尊和骄傲,让二人的关系越来越远。
颜亿盼不断告诉自己,这是她咎由自取,她就这样离开了家,出门的时候,才发现雾气那么大,没有风,一团一团裹着人,像是要把人吞进肚子里嚼碎了一般。
雾气扑在人脸上,麻麻的,这种细密而又沉闷的感觉一直填满了她的胸腔,她茫然而麻木地往前走着。
离上次判决已经过去一周了,云威还没提交上诉申请,颜亿盼这几天全力投入工作来遗忘感情的挫败。她把自己看成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大脑在强行运转,但是心已经锈死了,她根本不想去思考之前谁动过自己的心,以及之后将要面临什么,她只知道眼前的指令。
她在Xtone工作这段时间以来,也学到一点东西,这个公司的流程管理非常严格,给到人情的空间很小。无论是研发还是行政管理,整个过程都能做到有迹可循,所以效率也很高,天才会得到充分的尊重,低效的会立刻在线上报表中体现出来,赏罚分明。
她自然不可能获得任何与研发相关的机密数据,但是可以从Xtone的全球表彰中看出哪些团队备受瞩目。她翻看了近十年来Xtone的团队或个人受表彰名录,从2013年至今,涉及FPGA研发的共有三次表彰,一次个人,两次团队。能把Xtone的劣势变优势的人,那必然是大功臣,都是实名制,连奖金的金额都写得很清楚,以激励他人。
一共四十三人,几乎每个人都有社交账号,里面有简单履历,包括毕业院校、上一家公司,便于找到属于自己的圈子。互联网确实是个好东西。
颜亿盼对信息的筛选能力简直无人能及,从人心,从习惯,再从公司制度分析,没有关键信息能逃脱她的眼睛。
Xtone为了发展某个业务,真的敢下狠手,都是天价薪水,然后整个团队的人连根挖起。被挖墙脚的公司多半是凶多吉少。
颜亿盼要看看,到底是哪家公司这么倒霉被Xtone盯上了。
是这家吗?还是这家?
她感到时而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无比。那些失意和无力感,在她的脑海里无处遁形,这种自虐式的工作模式,或许是最好的缓解疼痛的麻醉药。
咖啡最终没有敌过安定的药力,她在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
到了周末,颜亿盼独自驱车来到乔婉杭住的胡同外,这地方车子不好走,过去她还小心翼翼,现在轻车熟路地穿梭到了她家门口。
副驾驶上还放着乔婉杭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想着自己从家里拿行李还不忘把鞋拿出来,也是暗自佩服了一下自己的人品。
颜亿盼提着鞋子,去摁了门铃,没过一会儿家政阿姨就出来开门了。阿姨请她进来,她抬眼见到院子里乔婉杭手里正拿着一个水壶,站在那里看着她,脚下盛开了一片蓝色的鸢尾。
颜亿盼担心她会把水壶里的水往她脸上喷,赶紧举起了袋子:“你的鞋。”
“放门口吧。”这人站着不动,瞧瞧,多没礼貌。
“行。”颜亿盼就把鞋子放在了门口,转身就要走。
乔婉杭又跟上来,拿起鞋袋,说道:“等等,我检查一下你调包没有。”
“你……行,检查吧。”
“谁叫你这个人信誉那么差,说的话一点不算数,我可不会轻易信你。”她还真就拎着鞋子反复看。
颜亿盼站在门边,看她跟看宝贝一样地看鞋,觉得有种无聊的趣味。
里面阿青带着弟弟跑出来,对着她脆生生喊道:“颜阿姨。”
弟弟小松对着颜亿盼咧着嘴笑,走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腿,抬头看她。
“诶,乖,俩孩子真懂事。”颜亿盼笑着,摸着小松的头。
乔婉杭把小松拉了回来,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到旁边玩。
“你在那边还好吧?涨没涨工资?”乔婉杭把鞋子扔至一边,聊家常一般。
“还行吧,云威已经让我攒了足够的钱,倒没那么缺钱。”
“你们赢了官司很得意吧?”
“还行吧。”
“你到底来干什么?”
“还鞋。”
“你那个徐总是不是又有话要带给我?”
“就那些呗,打击你自信,让你放弃抵抗的话,你还想听吗?”
乔婉杭黯然一笑:“你说吧,也许能提高我的免疫力。”
颜亿盼愣了几秒,想到那天她看到翟云忠信的反应。
“怎么了?太刺激了说不出口?”乔婉杭问道。
颜亿盼正色说道:“以色列那边有家公司叫Voyce Tech,就是声音的Voice,i换成y,你们查一下,那家公司是不是还在,如果还在,就联系他们,如果不在,你们就好好准备赔付金额吧。”
颜亿盼说完,就转身往前走去。
乔婉杭愣住了,这和他们的思路是一样的,只是颜亿盼给的结果更明确。
“亿盼,”乔婉杭叫住了她,“你那天在这里说的话,算数吧?”
颜亿盼脚步顿住了,嘴角一弯,转身说道:“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事从没有食言吧。”
“刘江一直在盯徐浩然,你为什么一定要留在他身边?你不怕受牵连吗?他资助你的钱,我十倍、二十倍替你还了,怎么样?”
“不是那样算账的。”
“那要怎么算?”
颜亿盼看了她一眼,眼底发酸,却没有多说什么,又往前走去。留着乔婉杭站在门口,一时心绞痛。
颜亿盼忽然又转身,赶紧叫了阿姨给她拿药,这一次阿姨拿的药比之前还要多,白的红的铺满一个瓶盖,让人害怕。
三人来到院子里的桌椅边坐下,乔婉杭吃了两三种药,喝了一大口热水,用力喘了喘气。
“你这不是心律不齐吧。”颜亿盼皱着眉,拿着写满英文字的药瓶。
乔婉杭抢过药瓶,递给阿姨,舒了口气,忽然又拉住了颜亿盼的手腕,缓声说道:“亿盼,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慢慢理解了翟云忠的选择……”
“你别这么说,”颜亿盼立刻打断了她,“那封信是他去世前一个月发的,未必是真相。”
“什么是真相?我突然没那么想知道了,真的,亿盼,你回来吧,你要是不愿意,离开也可以。这家公司是我在扛,能扛成什么样,都和你无关。”
见她整个人佝着背极为难受,颜亿盼有些担忧地问阿姨:“她这是什么病?”
阿姨被乔婉杭低头斜过来的眼神喝止。
“就是没怎么休息好。”乔婉杭说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颜亿盼眼里闪过一丝迷茫,这段时间,她跟走失了一般,只记得有些事情必须要做,她长叹一声说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知道接下来徐浩然还会做什么。”
乔婉杭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她看不透徐浩然和颜亿盼的关系。
颜亿盼站了起来,待在这里,让她感到一丝留恋,如果只是单纯的工作,没有那么多亏欠,那么多牵绊,该有多好。她说道:“我先走了,别说我来过,对谁也别说。”
乔婉杭送她到门口,想了想,又拉了她一把:“何必呢?”
颜亿盼站在原地,身子僵了一下,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乔婉杭沉吟片刻,倚在墙边,叹息一声,浅浅一笑,看着她说道:“你放松一点,我也放松一点,真的,最坏又能怎样,你说呢?”
118.女人心
颜亿盼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怅然一笑,心想,还能有多坏呢,她的爱人离开了她,她在风雨飘摇中行进着,沿途看不到岸,每一天都不好过。
她和乔婉杭在这一点上殊途同归,她们都踏上了一场看不到岸的远航中。
或许,乔婉杭比她背负得更多,可这艘船的舵,还在她手里。
“我请你吃了好几顿饭了,你也得请我吃顿饭。”乔婉杭又说。她这个人说话和别的人不太一样,总是无端带有祈使语气,让人很难拒绝。
“走吧。”颜亿盼只能答应。
乔婉杭像怕她跑了一般,直接换上她带过来的鞋就出门了。
巷子里两端的护栏垂下了一束束鲜艳的月季,雾气混着花气,一时恍然如梦。
这条路,她们来来回回走了很多次,这一次最沉重,也最令人想摆脱。
乔婉杭以为颜亿盼会带她去个符合她平时高端人设的地方,不想车却开到了一个喧嚣的民巷,那里周遭都是低矮的拆迁户,路面也不平整,一路五颜六色的灯牌歪歪扭扭,一股鲜香的味道和烟味混杂在一起,高高低低的桌子和凳子都泛着油光,衬着天边的廖寥星空,连着地上的雾气和烟火气,这是一个烟火味十足的小吃巷。
“我小时候经常来这种地方送货,这里是从短视频里看到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网红打卡地了。”颜亿盼拉着乔婉杭的胳膊,带着她往里走。
两边的商铺门面都不大,人却不少,路人都在逼仄的湿漉漉的街道上小心往里走着。无论是谁,来了这里,也掩映成了平凡的为生计打拼的普通人。
乔婉杭又稍稍有些不一样,她穿着高跟鞋走在这种坑坑洼洼的地方,居然也怡然自得,没被石头绊倒,也没被凌乱的椅子磕着。她这放松闲适的样子和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搭配,在这夜市里居然别有一番风情。她们身边时不时会有一些看似不经意投来的目光。
颜亿盼找到中央最喧闹的地方,旁边还有个小电视,配合着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那种老式街边卡拉OK机,五块钱唱一首,此刻一个胳膊上有文身的大哥正在吼着《红日》,可怎么也跟不上调子,但下面那帮兄弟们却大呼好听,还不停地拍手助兴。
这般吵闹,颜亿盼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她看了一眼旁边那桌的食物,对旁边的帅哥服务员说:“照着那一桌,给我们也上一桌。”
这里的菜品并不多,好吃的也就那几样,厨师反反复复炒,就炒成了深巷里绝美的味道。
“要酒吗?”服务员又问。
“你喝酒吗?”颜亿盼问乔婉杭。
“行啊。”
“那就先来两瓶啤酒吧。”颜亿盼说道。
东西陆陆续续上来,花蛤、辣炒田螺、烤馒头片、烤羊肉、烤羊腰子……上来以后,不知为何,颜亿盼忽然很开心,她拿着一串烤羊腰子放在乔婉杭面前,似乎想看她难堪的模样,毕竟她自己餐桌上那些菜都太讲究了。
乔婉杭看到以后,眼睛瞪了瞪,拿起钎子,大口咬了下去,沁了满嘴的油,然后仰着头大笑,笑得眼睛都弯了。
“告诉你,亿盼,别小瞧人,我高中的时候来过这里,”乔婉杭举着钎子感慨道,“没想到,二十多年了,这里居然还在。”
“嗯?”颜亿盼来了兴趣,“千金小姐会来这里?”